五十岁，是人生的一道坎，范长发正在迈过这道坎。

　　范长发的老家乡俗很重，自古有一岁抓周、十岁长尾、本命辟邪、五十大庆、六十上寿、八十补寿等习俗。小孩子庆生要吃蛋糕，老人庆生要吃寿桃，年轻人庆生要吃寿面鸡蛋，不吃便代表生活落魄、家庭不睦、人丁不旺。

　　离生日还有十多天，妻子打来电话，想让他请假回家，宴请亲朋，好好庆生。五十而知天命，人生能有几个知天命？不好好过怎么行？但范长发冷静一想：回家宴请亲朋，张扬又破费；大儿子前年外出打工，出了事故伤了腿脚，需要他接济度日；二儿子好吃懒做，没干出一件正事；小女儿正在读书，学费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不过这个生日。

　　范长发告诉妻子：“单位要求保勤，多上一个班，不说工资，光奖金就二百多。回家过生日，来回三四天，得损失多少钱啊？我不回去，在煤矿过生日也不错。谁过生日单位会发一个蛋糕，同事们都要喝两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再说了，煤矿不比咱家好？吃啥没有？”

　　生日这天，范长发正赶上倒紧班。煤矿工作是三班制，一天二十四小时，分早班、中班和夜班。三班并非固定不变，十天倒一次班，便有了倒紧班和倒松班之说。倒紧班，就是当天上了早班，还得上夜班。这样一来，范长发自然就没了过生日的时间。他早班升了井，窑衣也没脱，去值班室洗了把脸，准备到矿口的老杜面馆吃碗饸饹面，再到澡堂换衣凳上睡一觉，然后接着上夜班下井。  

　　矿口的老杜面馆是半敞开式的，穿脏衣服的坐外边，穿干净衣服的坐里边。牛肉板面七块钱一大碗，可以添加鸡蛋、豆皮、火腿，都另加钱。饸饹面六块钱一大碗，西红柿鸡蛋打卤，菜码略显寒酸。

　　范长发点了碗饸饹面，要了几瓣蒜，正吃得冒汗，电话响了。 “老范，你在哪儿？”妻子问。“我刚升井下班，和班长、同事走到饭店。老板很热情，非要送我一碗长寿面，外加两个荷包蛋。”知道妻子不放心自己，范长发劝她：“你放心，我大咧咧点了五六个菜，有芹菜炒肉，有西红柿炖牛腩，有白萝卜炖羊肉，还有一条红烧大鲤鱼，都是我爱吃的。咱生活再困难，也不能在同事面前丢人不是？”

　　“你在哪个饭店？我去找你。” 妻子话音刚落，范长发一扭头，竟看见妻子一手拉着孙子，一手掂着蛋糕站在门外，心里咯噔一声，鼻子突然犯了酸。妻子走进饭馆，有些责怪又有些心疼地说：“你看你，为啥还骗我呢？”范长发欲言又止，擦了把眼泪说：“我这不是怕你担心我么。”说罢，递过去一张凳子，要妻子坐下，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旁边的孙子倒是急了：“奶奶，我要吃蛋糕！”

　　范长发这才意识到忽略了小孙子，呵呵笑了：“咱现在就吃！”一个蛋糕切了一半，还剩一半，妻子要他留着晚上吃，范长发要她给孙子带回去，几个来回，范长发拗不过，只好接了过来。

　　送走了妻子和孙子，范长发掂着半个蛋糕往回走，蛋糕盒在他手上摇晃着，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澡堂里，工友马半山穿着窑衣正在睡觉，他家也在外地，半年多没回去了。范长发打开蛋糕盒，非要他尝一块儿，马半山推辞不过，用手捏着，吃了一小块儿。

　　“甜不甜？” 范长发问。“甜！”马半山回答，“过了这么多生日，还没有买过蛋糕呢。再过生日，我就不能光吃肉喝酒了，也要弄块蛋糕吃。”

　　因为有了妻子和小孙子送蛋糕，有了工友分享，范长发虽然被拆穿了“谎言”，但感觉这个生日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难忘的一个生日，那块奶油蛋糕，已经甜腻到了他柔软的心里。

　　（作者供职于冀中能源峰峰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