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0年11月3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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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寨往事

■姚明祥 《 中国能源报 》( 2020年11月30日   第 24 版)

  在土家苗寨,常有男娃取名“狗毛”“狗儿”等,意为免遭病灾,易长成人。狗通人性,与人亲近,寨子里的人至今还记得那只叫黑桩桩的黑土狗。

  黑桩桩毛色光滑,个小声大。一日深夜,月黑风高,盗贼悄然盗走耕牛。黑狗追去,狂吠猛咬,声震如雷,激荡满寨,吓得贼娃弃牛而逃。社员们持斧操棒赶去,只见黑桩桩咬住牛鼻绳,牵牛往回归。大家都说,“这声响,莫不是雷神爷使唤来的?好几辈人才得见这一只!”

  从此村寨安宁,再没发生丢鸡跑羊之事。

  黑桩桩还是狗崽时,父亲用麻绳将它的小尾巴根系紧,以防长尾巴在娃儿吃饭时的碗间摇来扫去。不到两个月,那尾巴就慢慢箍勒断了,只剩一截浅桩桩。我们驯练它打滚握手作揖,吃饭时不在人前守嘴。它很听话,自去堂屋外台阶上看家护院,从不瞎吠乱咬人。

  上山砍柴,我们常常带上它。有一次,它衔来一枚绿色的野鸡蛋,搁我手上,转身不时回头示意我跟上它。我欢跳着追去,在芭茅垄里找到好大一窝,一数七八个,像一大碗菜汤圆。要知道,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碰上这样的好东西,简直就是撞大运。兜回家,做碗蛋花汤,一家人可以打顿牙祭,但若孵出小野鸡“咯咯”唱响荒野,寂静的山坡上也会更热闹。我犹豫着,最后还是将手里这枚野鸡蛋放回窝里。我对黑桩桩挥挥手:“伙计,咱们不吃这个蛋,你去找只野兔来吧!”它头点,继续在荒草丛林间穿梭搜寻。

  等我们扛柴下坡,它返回追上,嘴里没叼野物,垂首低眼,一副失职的羞愧模样。我摸摸它的头说:“伙计,没关系,下回继续。”它这才昂首快步向前跑回家。

  有时,姐姐在另一个岭岗上砍柴,找不到藤子捆束,就朝我喊:“喊黑桩桩拖根藤子上来哟!”我把葛藤打个圈,套在它的颈项,它十分乐意接受这份特差,剑耳竖直,昂头挺立,信心十足。姐姐在那边呼唤:“黑桩桩!”我一挥手:“快给姐姐送去!”它循声爬向山岗,穿越刺垄、草蔸、矮小灌木丛,一路“簌簌”摇响,很快完成任务。

  不过,那一次它跟上山却没有返回家。我们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早特意去那面山坡上,站在石桩高处,爬上大树顶端,迎风高喊:“黑桩桩!”没有“汪汪”的回应,只有野草“吱吱”抚掌,野鸡“咯咯”低鸣。也许被猎人的套绳套住了,也许被山中的蟒蛇缠住了,也许失足掉进了无底深坑……我们流下眼泪,揪心万分却又束手无策。

  夜间,大人们坐在火铺上摆龙门阵,说起黑桩桩,都觉得凶多吉少,也甚为惋惜:“好可惜哟!那年偷牛贼……全靠黑桩桩!”要不是大家忙得腾不出空来,生产队长甚至有发动全寨社员上山搜索的想法。

  家中没了黑桩桩跳进跃出的身影,院坝没了它大气浑厚的吠声,家静寨宁。突然来的安静,很多人一时不习惯,说话提不起气,干活打不起精神,仿佛丢了寨魂一般。

  大约过了十多天,黑桩桩突然出现在屋后翠竹林间的小道上,瘦得只剩骨架,走路偏偏倒倒的,嘴里却叼着一只麻色野兔。我们惊喜地迎上去,从它嘴里取下猎物,摸着它骨瘦如柴的腰身又流泪了:“傻得很!咋就不吃了呢?还要拖回来,自己却要饿成瘦猴子!” 

  可爱的黑桩桩,独自出去了这么久,迷途于深山老林?受困于深涧峡谷?到底经受了多大的磨难,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它终于回来了,寨里人都很高兴,我却自责内疚不已。想当初,我随口一个指令,它却铭记于心,拼死践行,险丢性命。

  后来,黑桩桩老死了,我们把它葬在屋后菜园。那块地里,长出的蔬菜又青又绿。

  (作者供职于重庆酉阳水利水电实业开发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