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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能源报 2020年01月20日 星期一

陈俊武:科技报国70年的开拓者

《 中国能源报 》( 2020年01月20日   第 14 版)

  1月 13日下午,北京,人民大会堂,93岁的陈俊武坚持走到发言席而不是座位上讲话时,台下掌声雷动……

  这是陈俊武第三次走进人民大会堂,出席由中共中央宣传部、国务院国资委、中共河南省委联合举办的“时代楷模”陈俊武先进事迹报告会,接受中央领导接见。

  这位93岁的科学家,为共和国工作70年,他多次走进人民大会堂,但有三次印象最深刻。

  1959年国庆前夕,他作为全国劳模,第一次走进人民大会堂。

  1978年3月,他来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科技大会,他呕心沥血的技术成果受到隆重表彰。

  陈俊武,中国科学院院士、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技术委员会名誉主任,被誉为我国催化裂化工程技术的奠基人,曾与炼油工业的多项“共和国第一”息息相关。

  换句话说,您爱车加的汽油,70%都是炼油厂流化催化裂化工艺生产的。陈俊武老先生正是这项炼油技术的奠基人!

  在1956年抚顺石油设计院创立之前,他已在人造油领域展现了出众的才华,耄耋之年又指导攻克了煤制烯烃的世界性难题,堪称老兵新传奇。

  

  “人的一生很短

  习近平总书记说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我一直认为奉献小于索取,人生就黯淡

  奉献等于索取,人生就平淡

  奉献大于索取,人生就灿烂

  我今年93岁了,一路走来无怨无悔

  自己也感到还是很幸福的

  我现在身体和思维都还可以

  有生之年要继续和大家一起努力

  为党和国家尽一些绵薄之力”

  ——陈俊武

  

  科学家的光荣与梦想

  ■刘昱

  “鱼和熊掌兼得”

  我一到洛阳工程公司工作,就听到了许多陈院士的传奇故事,“鱼和熊掌兼得”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

  1982年,上海炼油厂要新建一套催化裂化装置。总工程师朱仁义对陈院士开玩笑说:“我这个人有些贪心,你那‘同轴式’我想要,‘烧焦罐’我也想要。”同行的专家说:“你这是鱼和熊掌都想要呀!”陈院士想了想,没有表态。

  “催化一响,黄金万两”,催化裂化是石油炼制的关键技术,而“同轴式”和“烧焦罐”又是催化裂化的核心工艺。当时,在炼油行业这两项工艺从未合并运用过,这是技术空白,也是世界难题。

  其实,“同轴式”技术也是陈院士主持开发出来的。当年讨论时,有专家提出,有可能出事故,引起爆炸,陈院士却坚定地说“出了问题,我负责”。这样才有了“同轴式”技术,这项技术还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朱仁义的一句玩笑话,是要陈院士在自己创新成果的基础上,再次创新,这,谈何容易!但,企业对新技术的需求,就是攻关方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陈院士都在思考这件事。

  一天,在吃饭的时候,陈院士看着桌上的红烧鲤鱼,陷入了沉思:鱼和熊掌能否兼得呢?忽然,一个想法火焰般点亮他的思维——何不把同轴式和烧焦罐“嫁接”在一起,二者取长补短呢?于是,一个“快速床与湍流床气固并流串联烧焦”的设想诞生了。

  随后,陈院士组织了大量的试验,在一次次失败中不断改进,在一次次改进中不断迈向成功,最终实现了“同轴式”和“烧焦罐”这两项技术的完美结合。

  1989年,融合这两项技术,年生产能力100万吨的新型装置,在上海炼油厂建成投产。这项技术成为我国催化裂化工程技术领域的第一个发明专利。

  1990年,这套装置的模型在北京国际博览会上一亮相,立即引起世界各国专家的关注。

  目前,我国采用这项技术加工的原料,每年达4000万吨,生产的汽油,可让一千五百万辆家用汽车跑一年。

  “十年战略布局和世界第一”

  烯烃是很多化工产品的原料,我们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它,而烯烃原来只能从石油中获取。我国煤多油少,原油对外进口依存度逐年递增,以煤替代石油生产烯烃是一条可行的技术路线,但煤制烯烃的技术瓶颈在于甲醇制烯烃。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终于攻克了这个难关。

  1997年,他们慕名找到陈院士,想把这个成果工业化。这时有人提出质疑:“国际原油价格低,用油制烯烃比用煤更经济,我们投入这么多人力和物力,值得吗?”

  陈院士认为:这项技术全世界都处于实验室阶段,谁先工业化,谁就掌握市场主动权。他告诉我们“一定要抢时间,如果被国外公司先占领了,我们再国产化就晚了”。

  项目启动后,陈院士办公室成了指挥所。他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每遇到技术难题,他都会亲临一线。

  有一次,在陕西华县试验现场,装置出现了问题,陈院士要爬上四十米的高塔,这相当于13层楼那么高,大家说什么也不让他上,陈院士却坚持爬到了塔顶。这一年,院士80岁。

  下来后,陈院士对我说:“我们做工程设计的人,必须到现场解决问题,近距离察看每一台设备、每一根管线。” 在与国外公司赛跑的过程中,耄耋之年的陈院士作为研发团队的领军人物,8次奔赴陕西华县,3次前往辽宁大连,2次北上内蒙包头,现场指导,推进攻关。

  2006年,国际油价大幅上涨,煤制烯烃呈现出巨大经济效益。国内一家企业决定引进国外技术,谈判后,仅技术转让费就高达上亿美元,使用的催化剂价格则是国内的3倍。即便这样,签约前夕,国外公司又突然提出涨价。

  其实,这家公司的技术也没走出实验室,他们是想拿我们的资金和市场,边做试验边推广。

  而这时,我们的工业试验即将完成。陈院士派我和同事到北京,找到有关领导转达他的意见:“再等半年,一定会有结果。”最后,国家发改委采纳了陈院士的建议,批准我们的技术在国内工业化应用。

  从1997年到2006年,陈院士以超前的战略眼光和为国家高度负责的科学态度,提前十年布局,为我国赢得了这一关键领域的全球话语权。

  2010年,中国的百万吨级工业装置建成投产,开辟了我国独有的甲醇制烯烃战略性新产业,奠定了我国在世界煤制烯烃产业中的国际领先地位,取得了世界第一。2014年,这项技术获得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

  “陈院士的大九九”

  2011年8月20日,一场新一代甲醇制烯烃工程技术方案讨论会在陕西西安召开。我作为汇报人,将以陈院士为主导形成的技术方案,给用户汇报,他们十分满意。休会期间,陈院士突然把我们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陈院士说,现有方案参数关系太复杂,我们作为设计人员理顺起来都难,操作人员就更难了。这个问题以前没有重视,现在我有了新思路。

  陈院士当场就给我们做了分工,要求大家迅速进行论证工作。9月22日,我们对新旧两个方案进行了对比讨论,新方案得到了用户的高度认同。

  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方案历时10个月,用户都通过了,陈院士却自己否定了自己,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我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陈院士让我们敬佩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他出神入化的“心算”。

  通常我们用计算器还没算出结果,陈院士心算已经有了结论。我曾经就这个问题向他请教,陈院士说:“小时候,别人背小九九,我背的是‘大九九’,就是99×99。你说我脑子好,是我经常用脑,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他反复告诫我们,一定要熟记公式、反应式,熟记现场数据和单位换算,这是工程技术人员的基本功。

  有人问我,最敬佩陈院士什么?我说是“智慧”,这种智慧既有站在行业顶端的视野与眼光,又包含着对科学的敬畏与执着。

  在科技报国、科技强国的征程中,陈院士立足行业发展制高点,与科研团队一起,推动中国炼油工业技术从跟跑到并跑,从并跑到领跑,一路走到了世界前列。

 

  院士的人生“不等式”

  ■刘倩

  提到陈俊武院士,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入职后第一次见到陈院士的情景。那是一个清晨,我急着往办公室走,一抬头,看见远远的楼道尽头,有一位身形消瘦的老人正站在复印机前专心地复印文件,阳光轻轻地洒在他略微佝偻的背上。这位老人就是陈俊武院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难以相信正在工作中的陈院士,已是一位年近90的老人。直到现在,他仍然坚持上班。由于和陈院士在同一楼层办公,我时常能在走廊或电梯间碰见他。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可是精神头儿依然昂扬向上。

  在这几年的工作中,我有了更多机会聆听陈院士的教导,深深感到在事业上,他是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大科学家;在生活中,他朴实亲切,就如一位邻家老人。

  陈院士的人生中有着各种“等式”与“不等式”。

  奉献与索取

  陈院士曾说:“人的一生,是历史长河中短暂的一瞬,应该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对社会的奉献应该永无止境,从社会的获取只能适可而止。”对于奉献和索取,他有自己的一套“不等式”。他说:“奉献小于索取,人生就暗淡;奉献等于索取,人生就平淡;奉献大于索取,人生就灿烂。”

  陈院士对自己很“小气”。到外地出差,常常为省点差旅费而计较,个人生活非常节俭。他谢绝了单位给他配秘书、配专车的专家待遇,坚持步行上班20余年。

  2014年7月,公司多数人员搬到广州工作,按照相关政策,公司给陈院士预留了一套安置房。陈院士听说了,明确表示不要。公司领导和同事多次劝他,也有人提醒他,如果自己不住,可以留给女儿,或者以后卖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陈院士不为所动,在给公司的书面意见上写道,“我已年届九十,不能去广州工作居住,不必为我预留住房,感谢公司的关照!”

  2018年7月,陈院士坐高铁到北京参加活动。由于舍不得在列车上买饭吃,他硬是饿着肚子直到下车,出站后找了一家牛肉面馆,挑了一份十几块的面条,吃得津津有味。

  陈院士对他人又很“大气”。在抚顺工作时,他把自己技术革新获得的奖品交给集体或送给其他同事。搬到洛阳工作后,他还把自己的奖金捐给公司幼儿园和优秀民办教师,并默默资助新安县一名贫困大学生直到毕业。

  作为郑州大学的客座教授,他从来不让学校负担任何吃住行费用,反而经常为学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2016年3月,陈院士将在郑州大学6年授课所得20万元全部捐出,用于奖励优秀青年学子,而他只接受了学校送给他的一束鲜花,献给了久病卧床的爱人。

  事业与家庭

  从1949年参加工作至今,陈院士整整工作了70年。事业和家庭顾此失彼,是他人生中的另一个“不等式”。

  科研任务重、出差频繁是陈院士工作的常态。陈院士的小女儿陈欣曾对我说,在她小时候,陈院士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地。每天放学走到楼下,她都要先看看自家阳台有没有挂着爸爸常穿的那件白衬衣,因为那是爸爸出差回来的“信号”,更是她心底深深的期盼。

  10多年前,陈欣受伤住院。当陈院士赶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女儿,皱了皱眉头,第一句话却是:“这下麻烦了,我还急着出差呢!”回忆起这段往事,陈欣打趣地说:“听到我爸第一句话不是关心我的伤情,而是惦记着工作,我当时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不过这就是他,一个真实的他。”出差回来后,陈院士坚持每天给陈欣送饭。一位年近八旬的科学家,提着捂得严严实实的饭盒,在穿梭的人流中挤上公交车,经过半小时到达医院,只为亲手为女儿端上一碗热饭。

  1996年,陈院士的老伴因车祸造成脊椎粉碎性骨折,导致下肢瘫痪。看着受伤痛折磨的爱人,陈院士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得到最好的照料。每当陈院士下班回家,他都要先到老伴儿床前跟她聊聊天儿,或者念念报纸。陈欣说,爸爸坐在床前为妈妈轻声地读报,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画面。如今,陈院士的爱人已经去世两年了,他能做的,就是偶尔到爱人曾经的屋子里,静静地坐一会儿。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那个熟悉的人,走了。

  诗与远方

  科学是严肃严谨的,诗与远方是飘逸洒脱的。然而在陈院士看来,科学与艺术是相通的。他从寻常的科研生活中,找到了别样的诗与远方。

  陈院士爱诗。有一年,他到陕西华县考察项目,途经罗敷。同行的人问,这个地名好奇怪,为何叫罗敷?于是,陈院士就讲了罗敷的故事,并随口背诵了那首汉乐府名篇《陌上桑》。不仅背诵古诗词,兴之所至,他还会自己做诗抒怀。

  耄耋老翁忆平生,

  有志年华事竟成。

  亦老苍天情未了,

  扁舟浩海又启程。

  这是他的一首小诗,寥寥几句更是饱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情与气度。

  陈院士爱书。去年春天,我到陈院士家中拜访,看到他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书。除了专业书籍,哲学、历史、地理、文学各种图书,应有尽有。陈院士顺手拿起一本泛黄的书,我一看是五十年代出版的《老人与海》。“以前工作忙,没时间看,现在拿出来翻阅,觉得很有意思。”言语中流露出孩童般的开心和满足。

  陈院士是个时尚派。2010年南非足球世界杯的时候,院士80多岁了,还像年轻人一样半夜起来看比赛;去年10月初,92岁的陈院士前往央视大楼参加《时代楷模》发布仪式,来到37层的天空之眼,很多人都恐高腿软,陈院士却笑眯眯地甩开身边人,张开双臂轻盈地从玻璃上走过。

  谈到旅行,陈院士话语中流露出一丝遗憾。他对我说:“我一直有一个计划,就是坐着火车到祖国的大江南北去走一走看一看。遗憾的是老伴儿走了,自己的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了,不能像一般退休的老两口那样一起旅行了。”

  陈院士在90岁生日时说:“回忆逝水年华,因有所为而有所成,也因有所未为而有所失。雪泥鸿爪,人生如斯,一生未得休闲固然是有所遗憾,但毕竟是有得有失、无怨无悔。”他的每根白发和每道皱纹,都写着豁达、超然和宁静。

  以身许国,无怨无悔,这就是我眼中的陈院士。奉献和索取、事业与家庭、爱好和工作,形成了他“人生不等式”的两端。他从科学攀登中收获快乐,从培育后人中收获满足,从奉献国家中收获幸福,与共和国风雨同舟70载,完美解答了自己的“人生等式”。

  (图文由中国石化提供)

陈俊武:科技报国70年的开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