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卖牛

　　父亲卖牛，在村里算是一条大新闻。村里人都说，牛贩子把牛牵走时，父亲哭了，牛也哭了。

　　小时候，家里耕田犁地离不开牛。我家养了一头犍牛，一头小牸牛，后来牸牛长大了，又生下一头小牛犊。三头牛每天要消耗一百多斤草料，父亲每天清晨都去割两大捆草，还是不够它们吃。所以，白天下地干活，父亲还得再割两簸箕草添上。

　　我家有几亩田，耕田犁地就指望那头犍牛。每回犁田，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来，趁着清晨凉快，赶着牛在田里来来回回犁上两个钟头，等日头出来便收工。不是父亲怕热，他只是不想让牛太累，正因此，他不大乐意把牛借给别家。有一回，村里人借牛去犁田，一直犁到近午时分，父亲心疼了一整天，从那以后，就轻易不往外借牛了。

　　后来，村委发了份告示，提倡家家户户买耕田机，禁止野外放牧，一旦发现有牛毁损庄稼或林木的情况，村委将出面罚款。没出一个月，村里的牛基本都卖光了。

　　买耕田机有补贴，一台能补一千多块钱，但父亲觉得耕田机就是一块冰冷的铁疙瘩，培养不出感情来，坚持要养牛，既然不准放养，那就圈养。春夏时节，他每天清早趟着露水去割草。到了秋后，“牛草屋”里堆满了稻草，能勉强撑过冬天。当然，父亲不忍心牛成年累月待在圈里，有空时，他会把牛赶到自家地里短时间放养。牛在地里吃草时，他就紧紧盯着，绝不让它们踩进别人地里半步。

　　转眼三年过去了，村里只剩我家还在养牛，而且一头没少。当别人都往田里撒尿素、碳氨、复合肥时，父亲却忙着把牛粪一担一担挑到田里。有人说，父亲迟迟不肯卖牛，不过是想等个好价钱。然而，几拨牛贩子先后找上门来，都被父亲当面拒绝了。

　　其实，我家条件并不好，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操劳了一辈子，实在没有多少积蓄。那年，我考上大学，父母都很高兴，可学费成了全家的难题。无奈之下，父亲趁我不在家，竟把那几头牛卖了。等我回到家，一眼看见牛圈已经空了。我问母亲：“牛哪里去了？”母亲说：“为了给你凑学费，你爹把牛卖了。”母亲还说，卖牛那天，父亲在牛圈前站了很久，默默地看着那头已经年迈的犍牛，牛也默默地看着他。当父亲伸手去摸牛那额头的时候，牛流泪了，父亲也流泪了。牛贩子来了，递钱给父亲，父亲欲言又止，没接，母亲接住了。很快，三头牛都被牵走了。父亲一个人在大门口张望了很久很久……

　　等父亲从地里干完活回来，我对他说：“要不买台耕田机吧。”父亲却喃喃地答：“哎，也不晓得我家那三头牛现在咋样了。”

　　(作者供职于广东鹤山市明鹤电力建设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