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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能源报 2018年08月13日 星期一

母亲留灯

李继勇 《 中国能源报 》( 2018年08月13日   第 24 版)

  母亲曾是寨子里最会过日子的女人,起早贪黑,精打细算,每一分硬币都能捏出水来。就这样,全家老小一年到头也只是混个温饱。时间久了,母亲在村里落下个吝啬的名声,村民们都说她太抠。

  不管择菜做饭,还是纳鞋底、绣花肚兜,母亲宁肯费眼神,也舍不得往油盏里多放根灯芯。除非听到哪个小孩子呓语了,她才肯将油灯拨亮些,好看清到底是哪个不安生,再为他拍拍被窝驱走梦魇。

  贫困拮据是教会人们勤俭节约的最好老师,可节俭惯了,就会成为难以改变的习惯。后来,村子通了路和电,家家户户都扯进了电线,电灯取代了油灯,各家的山珍特产也能通过公路运了出去,生活条件因此逐渐好了起来。可母亲的“抠”却一成不变,家中一盏十五瓦的灯,近看像烛光,远看像萤火。

  后来,母亲的眼睛不知怎么看不见了。“省小钱,弄瞎了眼,划不来。”乡亲们将母亲失明归结为她太抠,便引以为诫,教育小孩读书时灯要拧亮点,不要怕费电。

  可谁知,失明的母亲却把自家的灯泡换成了明晃晃的大灯泡。平日里,她一人在家,不用开灯,也习惯了摸摸索索地进进出出。可每到了年关岁尾,不管有没有人来,母亲都会让灯通宵亮着。年复一年,我家的灯远看像落在大山里的星星,近看像熊熊燃烧的篝火。

  “瞎婆子留盏灯,任电费白哗哗地淌走。”村民们便有了传言,说母亲怕是老年痴呆了,精明了一辈子,抠了一辈子,老了却犯糊涂,拿真金白银打了水漂。

  母亲晓得人们的传言,却不解释。有儿孙专门提醒她,“上床睡觉前要记得关灯。”她却很执拗,说留盏灯,她心里才亮堂。

  一进入腊月,母亲的听觉就格外敏锐。抬头,她能听见天上迁徙候鸟的鸣叫;低头,她能听到山脚下的公路上,有越来越多的返乡摩托经过,留下一阵阵风驰电掣的轰鸣。每到这个时节,母亲就喜欢搬把竹椅在门口坐着,一门心思地,不知是牵挂着天上飞过的候鸟,还是惦记着山下过往的摩托车,刮风下雨竟浑然不觉。

  上了年纪,竹椅上坐着坐着就犯困,一打瞌睡,母亲就梦到了小儿子回家了。一醒,母亲就想哭,可又流不出泪。她这才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再也等不来她留灯等待的那个人了。

  母亲的小儿子是个勤劳的后生,十六岁就外出打工。小儿孝顺,知道母亲想他,每到腊月,再苦再难也要回家陪她过年,也就成了年年春运摩托大军中的一员。可就在天寒地冻的那一年,厂里加班到临近除夕才放假,他日夜无休地赶路,想赶上除夕的团年夜。一场交通事故,让他像折翅的候鸟,倒在了离家三百多公里的路上。这一年寒冬,他才三十岁出头。母亲的眼,就从那时开始瞎;母亲的灯,就从那时开始留。

  再后来,母亲留灯的故事,传到了村外,开始被返乡大潮中的乡邻们年复一年地传诵。

  路过村子时,赶路人都会情不自禁慢下脚步,望上一眼,心就被抚慰得温暖。而瞎了的母亲,永远没有机会去看看,自己留的灯,究竟能亮成啥样,不经意地,就拉直了万水千山的行程。

  (作者供职于江西省新余市纪检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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