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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能源报 2018年08月13日 星期一

阿爷是个“三线”人(匠人匠心)

刘佳跃 《 中国能源报 》( 2018年08月13日   第 24 版)

  70多岁的阿爷一口地道的北方话,讲起话来字正腔圆,谈起往事滔滔不绝,仿佛那些曾经的高山河谷、山野阡陌、干打垒石头房,就烙在他脑海中。说起在隧道中吃过的玉米饼子、大白馒头、咸菜豆酱,都还忍不住吧唧吧唧嘴舔舌头,好像那味道又在嘴里咂摸品尝起来,且回味无穷。

  阿爷最关心矿上的广播响不响。“我说刘小伙啊,怎么这几天听不到广播声音了,给我个准信,什么时候能响起来。”阿爷关心国事家事天下事,尤其对矿上的事最上心,时不时找我问广播为什么不响、公司的电视新闻为什么看不了,顺带坐沙发上看看矿工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我说话也就很顺便:“阿爷,广播是响呢,估计声音小了点,我找工会的帮忙调调音量,保证你老人家听个一清二楚。”得了这句话,阿爷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嘴里的豁牙看得一清二楚。

  阿爷是1965年从黑龙江鹤岗矿务局支援“三线”建设过来的,是个典型的“三线”老人。阿爷说那个时候真苦,从东北坐铁罐火车,七转八拐到贵阳,又坐汽车到六盘水,然后坐拖拉机、马车辗转才到盘县。阿爷见证了土城矿从筹备、投产到达产的全过程。讲起筹备建井那段苦日子,我看见他眼眶里有亮晶晶的泪水。阿爷的左手食指断了一截,手一伸开,失去手指的位置空荡荡的,故事就从这截断指开始。

  那时阿爷和工友负责矿上主平硐的开拓掘进,工程建设由于各种因素断断续续。为了能赶点进度,一旦逮着开工机会,施工队便卯足劲赶工期。当时阿爷在零点班当跟班排长(“文革”初期,机关、工矿、学校等单位都按部队建制设制营、连、排),又是党员先锋掘进队的主攻手,有一天他向连长立下小班进尺1米的军令状。1米进尺谈何容易,人工打眼、大板锹攉货、矿车推矸,又是大断面全岩巷道……

  但先锋队就是先锋队,主攻手就是主攻手,当天不到6点,迎头的眼就全部打好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几十个炮眼瞬间炸裂,用阿爷的话说,“这一炮‘货’来得贼欢喜。”但用大板锹攉矸石的过程中,一块矸石从矿车掉下来,正好砸在他左手食指上,一阵钻心的痛,阿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工友们围过来探问伤情,阿爷知道手指断了,但想着立下的军令状,便用袖管遮住左手,躲到一边简单包扎后又返回了现场。阿爷忍着疼痛,陪大伙硬是把所有矸石都攉完了才升井,由于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阿爷永远失去了食指。

  阿爷说过去的日子苦,别人是用一双腿走路,他们必须用“三条腿”走路,多出来的那条腿是手中的拐杖,由于经常翻山越岭搞勘探,爬坡下坎得用拐杖支撑着走,否则跌下悬崖就粉身碎骨。有时“三条腿”还不够,攀爬悬崖陡坎、深沟河谷必须四肢并用,否则就会送命。说起这些,阿爷似乎重回了那段岁月,虽然沉重,但没有丝毫抱怨和后悔。“那时候吃点油盐米面瓜果蔬菜不容易,火车皮每个月才来一次,来一次我们都要大背小扛一次,买些冻猪肉、油盐米面、瓜果蔬菜、煤油洋皂,都是来回步行十几公里。有时候吃不上蔬菜,就用盐水酱油拌饭吃。”说到吃的,阿爷嘴里又是一顿吧唧。

  阿爷爱听矿上的广播,爱看矿区新闻,每天到离退休活动中心,他就成了矿区新闻的“大喇叭”“活电视”,挨个给老人们讲公司又有了哪些政策变化、矿上哪个小区又修路盖了房、俱乐部晚上要有文艺演出了、哪个采区又修了停车场……

  阿爷把一生交给了矿区,交给了 “三线”建设事业,三个子女也都在矿上就业。阿爷说矿区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永远看不够。

  夕阳从坠落的地方射出一抹金灿灿的光焰,阿爷提只小板凳,戴着老花镜,踱到矿机关大楼前的凉亭里,吃力地念着亭壁上的字:“望月思故,独坐幽亭处,故友相逢衷情诉,创业风餐宿露。早岁英姿赴黔,装点此地江山,二十余载风雨,南疆换了人间”、“楼外杨柳亭外花,喷泉之上飞骏马,煤矿建设现代化。职工夸,乌金滚滚献国家。开辟三线号令下,千军万马走天涯,迎来朝阳送晚霞。装扮她,青春消逝换白发。”

  夜幕下,机关大楼和矿区笼罩在灯火中,阿爷拎起小板凳走回家,他佝偻的身子像一把弯弯的弓,他用一生将这把弓拉出了满满的劲道,又稳稳地射出,箭过之处响声猎猎,于是就有了矿区高耸的楼房、有了矿区街道上车水马龙、有了干净整洁的小区里孩童嬉笑追打的幸福、有了广场舞飘过的优美旋律、有了中秋夜里矿区上空那盏透明透亮的月亮……

  我突然觉得,阿爷的身子骨一点也不佝偻,他就是筋骨朗朗的高楼,就是悬在矿区上空那轮中秋月,照着我们大家。

  (作者供职于贵州盘江精煤公司土城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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