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前石油首富的“罪与罚”

　　12月2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了一张意义非凡的特赦令。一纸特赦，一度执掌俄罗斯最大石油企业尤科斯石油的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重获自由。

　　霍氏的刑期本应到2014年8月，但圣诞节前夕，这位俄罗斯能源史上饱含争议的人物被提前释放。

　　20日当天，霍氏乘坐私人飞机离开彼得堡前往德国柏林。10年前，同样是在他的私人飞机上，如电影中的经典桥段，霍多尔科夫斯基被全副武装的俄罗斯特工逮捕，之后他戴着手铐、头套面罩被押往莫斯科。

　　在那里，霍多尔科夫斯基被关进8人一间的牢房，被指控商业诈骗、偷漏税款、谋杀以及侵占国家资产等罪名。彼时的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俄罗斯最有钱的人，据《福布斯》杂志评估，他当时的资产达150亿美元。

　　霍多尔科夫斯基如何30岁出头便成为俄罗斯首富？既为首富，又因何身陷囹圄？如今，他又为何得以提前释放？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是唯一的。从他的命运起伏之间，我们得以隐约窥见从苏联时代至今，俄罗斯经济和能源体制的变迁。

　　石油寡头的发家史

　　霍多尔科夫斯基生于1963年，父母都是化学工程师。或许是受父母的影响，他大学进入门捷列夫化工学院，学的也是化工专业，并于1986年毕业。

　　犹太裔的霍多尔科夫斯基继承了先祖的商业基因，在校期间，他同朋友合伙开了家咖啡馆。当时的政治气候是，总统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放松了对国家经济的控制，允许在某些特区从事一些小型商业活动。

　　一年后，戈尔巴乔夫颁布经济改革自由化条款，该条款允许新成立的组织运用专业知识服务社会、获取利润。霍多尔科夫斯基抓住历史机遇，成立了一家为国企和政府提供计算机编程服务的公司。之后该公司又开始销售个人电脑，在刚刚打开门缝不久的前苏联，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生意可谓一本万利。当时，在这个行业投资一个卢布可以获得高达6个卢布的回报。

　　1989年，戈尔巴乔夫又推出新政，其中一条是允许私有银行进驻俄罗斯。霍多尔科夫斯基并没有错过这次良机，在法令颁布初期便集资创建了一家商业银行，即梅那切普银行。几年内，该银行飞速发展，最终跃居俄商业银行之首。而彼时，霍氏未满30岁。

　　1991年，戈尔巴乔夫辞职、苏联解体，叶利钦在这年成为俄罗斯的最高权力执掌者。社会的巨大变革让人应接不暇，同时，突然的开放造就了诸多良机，商业嗅觉敏锐的霍多尔科夫斯基不允许机遇白白溜走。

　　执政不到一年，叶利钦推出了“证券私有化”改革，将苏联积累的资产公平地分给每一位俄罗斯人。精明的富豪以不公正的价格购买了普通俄罗斯人手中的数百万张债券。最终，这次私有化尝试以失败告终。

　　时间到了1995年，俄罗斯的私有化更加凶猛，舆论称之为“世纪大拍卖”。在此期间，商业寡头巧妙地和各种势力周旋，最终占有了俄罗斯丰富的自然财富。时年32岁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当时正担任俄能源部主管石油产业的副部长。近水楼台先得月，霍氏以低廉的价格——3.09亿美元竞得俄第二大石油生产企业尤科斯石油的大部分股份。

　　在霍氏及其团队的经营下，尤科斯石油公司逐渐成为俄罗斯石油业的巨头，拥有近２０万名员工，鼎盛时期，日产原油１７０万桶，甚至超过了科威特整个国家的日产量，其中有１１０万桶用于出口。

　　无论是因最初的原始积累，还是归功于“黑金”财富，等到普京就任俄罗斯总统的时候，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成为该国最富有的人。

　　站在普京的对立面

　　在“世纪大拍卖”中，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众多受益的寡头之一。例如，时年29岁、同为犹太人的罗曼·阿布拉莫维奇也成功地将俄第五大石油公司西伯利亚石油公司80%的股份收入囊中，却只花了该公司实际价值8%左右的价钱。

　　如今，阿布拉莫维奇仍是世界排名前20位的富豪，是石油、铝业和钢铁巨头，将英国足球劲旅切尔西纳入其名下。霍多尔科夫斯基在20日的记者发布会上戏称：“如今我买不起足球队了。”

　　霍氏同阿布拉莫维奇经历相似，却走上岔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在普京执政后的不同选择。

　　阿布拉莫维奇忍气吞声，被普京招至麾下，在深悟了俄罗斯政坛规则后移居伦敦，成为“流亡”英国的年轻寡头。而霍多尔科夫斯基却站在了普京的对立面。

　　事实上，早在2000年，普京接任叶利钦之后就对寡头们宣战了。在公开场合，普京曾多次声称要“摧毁寡头阶层”。

　　最初，普京给寡头们圈定了“势力范围”：只要不在政治领域发挥任何作用，就可以保留叶利钦时代获得的资源。在这个游戏规则下，寡头们非但不能寻求个人政治权力，也不能资助政党。

　　但越界者大有人在，普京也绝不姑息。先后有两位媒体界的寡头因批评总统而被迫流亡国外。此时的霍多尔科夫斯基也违背了“不问政治”的合约，开始公开表示，有意进军政坛、支持反对党派。在其他的故事版本中，他在有计划地收买俄议会。他曾经表示，要成为一位将民主带给俄罗斯的人，这被解读为，挑战总统权威，觊觎总统宝座。

　　2003年初，普京对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憎恨溢于言表，认为后者偷走了本该属于国家的石油资源，并抛出狠话“贼就该关在牢里。” 

　　在普京规划的复兴大业中，油气资源将扮演重要作用。入主克里姆林宫之初，普京就将俄罗斯的海量油气资源视为国家复兴的秘密武器。

　　但是，在普京执政之初，政府只控制着俄4%的国有产业。而霍氏控制的尤科斯原油产量和出口量分别占俄原油总产量和出口总量的１０％和１８％。

　　霍多尔科夫斯基还在多个场合呼吁，俄罗斯应该开放石油运输系统，允许私人公司修建石油出口管道，他甚至试图邀请美国同行来共同开发俄罗斯的石油。

　　这些在普京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尤科斯石油公司很快成为目标。普京的“严打”的确效果显著，2006年尤科斯宣布破产前，通过一系列收购，俄罗斯国有油气公司已控制了该国50％以上的能源生产。尤科斯破产后，其大部分资产也被收归国有。

　　获释是面子工程？

　　霍多尔科夫斯基为何在此时得以释放，各方的解读不同。

　　根据俄罗斯文传通讯社的说法：“特赦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法令是基于‘人道主义原则’”。

　　据悉，霍多尔科夫斯基80岁高龄的母亲玛丽安身体状况不佳，正在德国接受治疗。

　　《经济学家》杂志分析认为，普京此时特赦霍多尔科夫斯基，是想在索契冬奥会前改善俄罗斯的国际形象。这种说法得到很多人认同，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菲奥娜·希尔认为，目前距俄罗斯举办2014年索契冬奥会只剩几周，普京似乎正努力将更正面的俄罗斯国家形象展示给世人。

　　英国《金融时报》认为，特赦霍氏是一个威权者经过精心盘算而摆出的姿态。其实，为了抗议俄罗斯不尊重人权，世界许多领导人都将不参加这次冬奥会。而普京希望，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及其他异见人士可以让西方的抗议不那么尖锐。

　　《华尔街日报》称，对普京来说，提前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不仅是改善国际形象的良机，还有助于进一步削弱这个政敌的潜在领导力，因为俄罗斯现在可以对外宣称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认罪了。

　　在柏林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霍多尔科夫斯基表示，他将远离政治，在不能确保出入境自由的情况下，他再也不会踏上俄罗斯的土地。

　　这或许会让他的支持者们倍感失望，毕竟，在西方媒体的描述中，霍多尔科夫斯基成了俄罗斯司法不公正的牺牲品，成了同普京较劲的正义化身。在他的支持者眼中，身陷囹圄10年，甚至使他成为具有足够道德权威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