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据媒体报道,湖北基层供销社恢复重建至1373个,基本覆盖全省乡镇;宁夏乡镇级供销合作社覆盖率达到92.7%。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也从重庆市供销社获悉,今年上半年重庆也已投入财政资金2.6亿元,重建基层社达805个,各地供销社重启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但供销社的改革远不止重建基层社那么简单,据供销社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供销合作社系统实现销售总额6.26万亿元,同比增长18.9%。而同期阿里巴巴集团商品交易额为8.119万亿,两者处于同一量级。供销社一直在市场中承担着不小的经济任务。那么此次供销社基层社的重建正在强化哪些领域?未来供销社基层社会走向何方?
开饭店、做康养,供销社的身影出现在各行各业
11月4日,重庆市渝北区统景镇江口村,已经被晒得黝黑的重庆智慧农业服务集团渝北有限公司总经理徐天恒穿着一件简单的马甲,埋头在面前这188亩柑橘种植园区里干农活,尽管挂着总经理的头衔,但每天的工作并非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而是下到田间地头与农作物“亲密接触”。徐天恒自己并不觉得什么:“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与农田打交道,给农民提供农业技术服务。”
重庆智慧农业服务集团为重庆农业生产资料(集团)有限公司的子公司,而重庆农业生产资料(集团)有限公司的母公司则为重庆供销合作总社的全资子公司重庆供销控股(集团)有限公司。
从这几家企业名称可以明显看出,从农业服务到农业生产资料销售都少不了供销社的影子。供销社涉及的业务可能还远不止于此。一位向机关、学校等提供团餐的服务人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他所在的企业名为重庆供销生鲜连锁有限公司,同样是重庆供销社的子公司,其提供的团餐食材均采购于重庆各区县的供销社渠道。
除了重庆供销生鲜连锁有限公司外,根据工商信息显示,重庆供销控股(集团)有限公司通过与不同的企业在相关领域合作,还直接或间接控股了重庆农资连锁股份有限公司、重庆三和新农商贸有限公司、重庆隆资市场投资有限公司、重庆供销电商产业发展有限公司、重庆日用消费品有限公司、重庆农村大数据投资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再生资源有限公司、重庆棉麻集团有限公司、重庆铝王铝业有限公司等各行各业中的企业。从上世纪90年代成立的重庆棉麻集团,到21世纪初成立的重庆再生资源有限公司,再到前两年刚刚成立的重庆智慧农业服务集团,从这些子公司的成立也不难看出,每个年代供销社从未缺席。
据中国供销合作社全资控股的子公司中国供销集团官网显示,其主要业务有农资、棉花、再生资源、日用消费品、电子商务、农批市场、冷链物流、农产品加工、粮食收储以及金融服务等十大主要板块。
一位曾供职于湖北供销社社属企业的工作人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供销社从未消失,现在的重建供销社,实际上是重建基层社。市级及以上的供销社一直都在经营,并且覆盖的业务非常广,其通过与不同的市场主体合作或合资经营,取得了很多不错的成果,除了大家常见的农村电商、化肥农药,以湖北供销社为例,其旗下还有武汉市老牌酒店循礼门饭店,现在还涉足康养、田园综合体、茶叶、再生资源、冷链物流等业务。而武汉市供销社则有国漆、黄鹤楼牌茶叶、山绿集团(冷链物流)、银鹏公司(棉花电子交易、仓单质押)等业务。
从重建基层社到“三社融合”
“所以供销社整体不存在重建一说。现在的重建说的是基层社,即县级以下的供销社。”西南大学乡村振兴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袁明宝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透露,中国供销社体系建立与基层社的取消有着一定的历史背景,上世纪90年代由于无法跟上经济改革的步伐,供销社出现连续亏损,为了扭亏为盈,供销社开始关闭服务相对落后以及无法产生盈利的基层社;而现在基层社的重建也有相似的逻辑,随着经济发展,县域流通服务网络体系出现缺口,供销社基层社再次迎来市场需求。
说起供销社基层社的重建,袁明宝表示,并不是这两年才开始的,供销社重建基层社有迹可循的消息最早可以追溯到2014年。
2014年4月5日,国务院批准同意供销合作总社在河北、浙江、山东、广东4省开展试点,试点将按照改造自我、服务农民的要求,大力推进供销合作社组织创新、服务创新、经营创新,完善体制机制。之后河北、浙江、山东、广东4省开始着手推动供销社改革,而在这个过程中,基层社的缺少使得流通体系与服务体系缺少关键一环。
2015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综合改革的决定》(中发〔2015〕11号),各地供销合作社深化综合改革工作正式打响。也是由这场改革开始,供销社体系的重构也拉开了帷幕。
在有了一定试点经验后,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进一步提出开展生产、供销、信用“三位一体”综合合作试点,要健全服务农民生产生活综合平台。在这样的政策背景下,供销社在多地基层覆盖率开始有了明显提升。
2021年6月11日商务部等17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加强县域商业体系建设促进农村消费的意见,意见中明确提出健全农村流通网络,建立完善县域统筹、以县城为中心、乡镇为重点、村为基础的农村商业体系。到2025年,在具备条件的地区,基本实现县县有连锁商超和物流配送中心、乡镇有商贸中心、村村通快递,年均新增农村网商(店)100万家,培育30个国家级农产品产地专业市场,经营农产品的公益性市场地市级覆盖率从40%提高到60%。
袁明宝说,在一开始试点的4个省中,他比较推崇山东的做法,供销社为农户提供土地托管服务,实现土地增收。而之后重庆、贵州等地也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三社融合”,即供销社、农民专业合作社、信用社三社相互支持、融合发展,供销社打通流通网络,农民专业合作社从事专业化农业生产,信用社为农业生产提供金融支持,三者结合以期能打通农业生产的要素资源。
袁明宝还向记者提到,供销社目前一个最重要的功能是承载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供销社发挥自身优势,联合农民专业合作社解决小农户的实际问题。供销社将直接参与到专业合作社的经营生产,整合多个小型农户,以形成规模经营。“这就是目前三社融合的主要工作,形成村社共建。”
供销社的智慧农业突破口
“重建基层社除了保障农资供应外,其更重要的作用在于建设县域流通服务网络,而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三社融合’,重庆已经做出了自己的特色。”重庆市渝北区供销社主任辜夕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今年以来渝北区在深化供销综合改革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其中县域流通服务网络建设与提供农业方面的社会化服务被重点提及。
什么是农业领域的社会化服务?徐天恒说他现在的工作其实就是其中一环。
11月,尽管还不是柑橘收获的时间,但记者在徐天恒工作的江口村看到当地不少田间的果树上已经挂上了微微泛黄的柑橘。而无论是植株的间距还是挂果的情况,重庆智慧农业服务集团所管理的这188亩柑橘园与村里其他地区种植的柑橘确实有明显的区别。辜夕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这里的柑橘园是渝北区供销社着力打造的“渝北智慧农业服务”品牌项目,通过对当地农户土地承包经营权入股与整合,在这里形成了一片由供销社统一管理的智慧农田。
在该基层社的大厅处赫然镶嵌着一块科技感十足的大屏幕,屏幕中不断切换着当地智慧农田中摄像头实时记录的影像与土壤、空气湿度、风力等数据;同时还记录了供销社中相应化肥供应商的价格与数量。徐天恒介绍说,这块屏幕背后是一个农业大数据平台,里面详细记录了智慧农田管理所必需的数据,以及相应农资的流通数据,“这里不仅可以科学管理托管在我们手中的土地,同时也可以实时监控农资的流通,假设哪批化肥出现了问题,通过这块屏幕就可以直接查找问题源头”。
而这只是农业社会化服务的前半部分,辜夕尹解释道,整个农业社会化服务是个链条,从田里种什么、种多少、什么时候种就开始了,农业农村委会提供相关的技术来统筹规划,供销社基层社则负责具体的技术执行,在种植培育过程中,供销社不仅可提供农资的采购,同时也可以接受农户的完全托管,全程帮助打理作物整个生长过程;在作物成熟后,供销社还可通过自身的供销体系,对接农贸市场、超市、电商平台等,从而将农产品销售出去。
供销社提供的农业社会化服务也得到了农户的认可。渝北区当地一位村民表示,由于今年夏季川渝两地的干旱天气,田间作物的灌溉以及后续施肥等工作均因缺水而受到很大影响,而他对于农业生产方面的知识均来自老一辈的经验,面对这种少见的干旱天气,几乎没有什么办法,所以求助了当地供销社。当地供销社也尽最大努力给予了一定技术以及人力上的支持,帮助当地村民以最小的损失度过干旱天气。
从耕种到病虫害防治,从灾害应对到成品销售,整个过程可全部由供销社提供服务,这便是辜夕尹提到的“农业社会化服务”。“只要是供销社能提供给农户的服务,都可以叫农业社会化服务。这些服务可以全托管,也可以根据不同的需求,提供不同的技术支持或解决方案。尽管是有偿的,但只要能帮助农民解决实际问题,这样的服务是可以实现共赢的。”
基层社重建面临的挑战
“供销社提供的社会化服务以及流通体系的建设,其根本在于解决农业的生产问题。由于近几年中国城市化的发展,农村出现了劳动力向城市迁移的情况,这也导致农村人口空心化,农业生产面临一定压力。”袁明宝说,在他看来,供销社基层社的重建实际上也是稳固农村劳动人口保障农业生产规模的一种方式,但供销社基层社是否能存活,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袁明宝透露,为了保证基层社正常运转,目前供销社基层社的重建是有一定标准的,例如必须有足够的经营面积,必须有专职的人员等。
根据重庆市供销社提供的数据显示,重庆正在恢复重建基层社的工作中投入财政资金 2.6 亿元,重建基层社 805 个,兴办农村综合服务社 6200个,覆盖全市 67%的行政村。把符合条件的基层社、综合服务社改造为乡镇综合超市、村级购销点,建成乡镇综合超市 1230 个,村级购销点 5600 个。
重建有如此速度以及庞大数量,则得益于重建的模式。
袁明宝透露,在他调研过的省市,重建的基层社一般分为三类,第一种是与乡村的农业合作社或村集体组织合资联合挂牌,让农村合作社的相关负责人或村干部挂职基层社,负责供销社基层社的业务;第二种是投资村镇原有的商业企业,以达到控股当地已经建立了流通体系的村镇企业;第三种则是全资,直接成立相应社属企业,管理与经营人员由上级供销社下派人员。“但由于第三类的经营人员薪酬待遇为上级供销社提供,存在经营思路与服务水平跟不上市场的隐患,所以非常少见。目前重庆地区最为常见的是第一种,即三社融合最终形成的组织。”
但问题也随之而至,由于部分村镇本身就存在商贸流通企业,基层社的出现使得两者出现了业务竞争。
农资价格是目前农户较为看重的一环。辜夕尹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由于外部环境因素导致近两年化肥价格高涨,而供销社在前一轮采购化肥时签订的是一年的协议,这也使得供销社在协议范围内依然可以按照上涨前的价格采购化肥,通过这种方式供销社在化肥价格上取得了一定优势。
但这个优势却很难持续。重庆市巴南区农户岳安庆就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由于用量较大,所以他采购化肥一般都是直接对接化肥厂,以出厂价格购买,几乎不会去供销社。另一位住在甘肃省陇南市两当县的农户罗阳也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透露,自己购买农药化肥也都是货比三家,而大部分情况都是在镇上的农资商店购买,鲜少通过供销社采购。而家中的生活用品也大多来自镇上的私人小超市,供销社的这些商品价格并不具备吸引力,而即使是同样的价格,他也更愿意在私人小超市购买,“因为跟老板熟,乡里乡亲常互相照顾生意。”
“现在网上有传言说供销社要建社区食堂,我觉得可能性很小。面对现在市场上其他私营企业的竞争,供销社基本没有这个能力去开拓社区食堂业务;基层社如何在农资市场中保持足够的竞争力才是他们现在考虑的问题。”袁明宝分析,提供市场化服务来保证自身能持续盈利可能将是未来村镇供销社的一个方向。
但这个方向可能同样不乐观。根据辜夕尹描述,目前重庆市渝北区的全托管“智慧农田”前三年未收取任何费用,从第三年开始,供销社才会每年收取一笔固定开支,扣除这部分后的盈余部分,再由供销社与农村合作社的农户进行利润分成。在农业生产这种周期长且不确定因素多的行业,这样的模式无疑承担着一定风险。
“比如今年的干旱,七八月份的干旱天气即使不造成大规模减产,也必然影响1月份柑橘成熟时,果实的水分以及果肉的品质。而品质不够好的果实销路上是否会受限?那么供销社前三年的劳动付出是否能按计划收回成本?”袁明宝认为,供销社作为一个市场主体,要有风险意识,需要在保持自身市场竞争力的同时,考虑如何提高自身抗风险能力,毕竟只有自己能在市场环境中生存,才能更好稳固县域流通服务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