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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约谈“生态镇”:遏住被污染的GDP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刘德炳 | 浙江宁波报道 《 中国经济周刊 》(

    如果不是一场自揭其丑的动作,或许人们很难想到,在我国快速发展的滨海城市浙江宁波,也正在遭受生态危机。

    日前,宁波市环保局主动对外公布,宁波市6个生态镇出现了污染严重、生态退化的现象,这6个镇分别是鄞州区姜山镇、慈溪观海卫镇、余姚市小曹娥镇和黄家埠镇、宁海前童镇、奉化莼湖镇。

    据介绍,这6个乡镇都是省级生态镇或市级生态镇,但近年来,这些乡镇环境基础设施普遍较差,日常监管不得力,长效管理机制也未能正常运行,导致生态乡镇荣誉“褪色”,名不副实。

    为此,宁波市环保局局长徐畅成约谈了这6个镇的主要负责人,要求6个乡镇在年底前完成整改,一旦整改不到位,将摘掉生态镇的牌子。

    6个生态镇负责人被约谈限期整改

    8月上旬,《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赶到宁波市鄞州区姜山镇,这里已很难见到昔日的江南水乡图景,取而代之的,是在镇区附近的几条浑浊不堪、河道中零零散散漂着垃圾的河流。

    离姜山镇主城区不远,有一个露天垃圾场,里面正烧着一些废皮料等物品,冒着黑烟,发出刺鼻的气味。一位居住在附近的居民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这里并不是正规的垃圾处理点,也没有相关垃圾处理设备,但附近的人都把垃圾拉过来焚烧,长期以来形成习惯了。而在公路两侧,还存在较多的焚烧垃圾点。

    在离姜山镇镇域内一处规模较大的电镀城内,金属加工产生了大量的废渣废气,整个电镀城内一片灰蒙蒙的,而且电镀城内地面上到处是废水。一位居民告诉记者,这些废渣废水,最终都会顺着下水道流进河道。

    “这些现象引起了宁波市环保局的警觉,经过走访发现这里生态破坏的现象比较严重。”徐畅成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

    宁波下辖的慈溪市观海卫镇,主要生态难题则是废塑料污染。观海卫镇副镇长杨出略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在相关的政策背景下,观海卫镇的废塑料产业一度发展极快。与其让废塑料破坏污染土壤,不如回收废塑料,实现循环利用,这也是环保产业,政府也一度十分鼓励废塑料产业的发展。但是没想到,废塑料产业的发展太快了,最终造成大量废塑料都集中在这里,对我们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记者在观海卫镇五里村看到,在废塑料的堆积地,不仅十分脏乱,而且对水体和土壤等都已造成污染。

    据知情人士透露,宁波余姚市的小曹娥镇和黄家埠镇的主要问题,是腌制榨菜的废水流经杭州湾,最终排放入海,在部分滩涂上,贝类、鱼虾绝迹,以及废水超标等问题。

    根据宁波市环保局通报,宁海前童镇主要问题是,污水管网和农村分散式生活污水处理设施建设滞后;开发区未进行规划环评;该镇铝压铸采用清洁能源工作进展缓慢。

    奉化莼湖镇存在问题是:镇污水处理厂日均污水处理量偏低;禁养区范围内关闭、搬迁畜禽养殖场进度过缓;化工、铸造行业整治推进不力,针对化工企业废水、废气污染及铸造行业冒黑烟的环境投诉突出。

    生态退化源于GDP崇拜

    2003年,宁波市决定建设生态市。基层乡镇热情高涨,踊跃申报生态乡镇。

    宁波市环保局生态保护处处长江立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要想获得生态乡镇这块牌子,需要符合一定的硬件软件标准,同时要通过层层把关和验收。因此,创建的过程被视为是对地方生态环境建设的一次全面提升,同时也是一种激励和鞭策。

    但为何生态镇这块牌子到手后,一些地方政府就放松了对生态的要求?江立生坦言,尽管生态镇是一块金字招牌,但对于地方政府而言,获得生态标签并没有太多的实际经济补助。记者走访中了解到,一些基层地方政府并不认可生态标签所带来的实际经济利益,反而认为在GDP发展上形成了束缚。

    徐畅成表示,根源还是在于GDP这根指挥棒的影响力。

    以鄞州区姜山镇为例,造成河流污染的源头有两个:一是农业,化工肥料的使用、禁养区内的非法畜牧养殖,致使周边河道富营养化、污染严重;二是工业,由于镇域内金属表面处理及金属加工相关企业众多,加之这些企业规模散小、污染治理设施配套不全、业主环保意识不强,含铁废水违法排放及废酸非法倾倒等现象时有发生,导致姜山镇多段内河频繁发生河水发黄现象。

    根据前述问题,其他5个生态退化的乡镇同样是受产业所累。

    杨出略表示,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市场对废塑料的需求越来越大,而废塑料的经营又是一个进入门槛低、经营成本低、收益相对可观的行业,因此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事废塑料经营,特别是很多找不到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开始在观海卫镇租赁农保地搭建违章建筑从事废塑料经营。截至2010年,据不完全统计,全镇从事废塑料相关行业的户数达到了1700余家,由于环境污染严重,2010年观海卫镇展开了整顿之后,对非法经营废塑料的经营户进行了全面取缔。

    但由于巨大的市场需求和废塑料经营的利益驱使,很多原先被取缔的经营户又重新开始偷偷经营起来,反弹情况较严重,据初步排摸目前全镇仍有700户左右的废塑料经营户仍在偷偷生产和经营。为了躲避政府监管,废塑料经营场所越来越分散,经营时间越来越隐蔽,很多经营户将厂房转移到鸭棚、鸡棚中悄悄生产。

    记者注意到,无论是废塑料产业,还是电镀业、铝压铸行业、化工业,这些产业都是宁波整个经济体的重要链条。如观海卫镇的废塑料产业最终是为宁波的家电产业服务的,姜山的电镀业一定程度上是为宁波服装业配套的。

    对此,北京大学公共经济系主任黄恒学表示,在工业化、现代化、城镇化加速发展的背景下,浙江等地迅速出现了一些低小散的产业,对环境造成了一定的污染,但由于对当地经济发展有利,这些低小散的产业或作为独立的产业,或作为一个附属产业,长期存在。

    “绝不能自砸招牌”

    为督促落实整改情况,日前浙江省委常委、宁波市委书记刘奇带队下基层调查整改情况,走访了观海卫镇杜家桥村、南里村等多个村庄。刘奇在调研中表示,“生态恶化,祸延子孙;生态优良,世代享受,生态是最好的金字招牌,绝不能自砸招牌。”

    刘奇指出,不管是不是生态镇,不管有没有被约谈过,只要是生态环境存在问题的地方,都必须开展环保整治行动。

    据徐畅成介绍,6个生态乡镇被约谈后,目前均已上报整改工作方案,其中观海卫镇、姜山镇等部分乡镇环境保护整改工作成效明显。

    不过,据知情人士透露,个别乡镇仍然动作缓慢,拿出的工作方案短期内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环境保护工作也没能取得实质性进展。下一步,宁波市生态办将继续对这些乡镇进行跟踪督查。

    目前来看,集中整治仅仅是治标,保护生态环境还需要治本之策。记者走访得知,宁波在加强整治的同时,正在强化创新驱动以加速经济转型发展。以宁波慈溪市为例,该市正在开展“腾笼换鸟”、“机器换人”、“空间换地”、“电商换市”的四换工程,其中“腾笼换鸟”工程就是要淘汰或转移高污染、高消耗、低产出、低效益等为主要特征的相对低端产业,腾出原有土地、能源、环境空间,置换相对高端的先进制造业和现代生产性服务业,最终改善环境、提高效益,真正走转型发展之路。

    黄恒学表示,现代工业很难完全规避污染,但可以通过行业聚集,对污染源进行集中处理无害化处理等,另外需要提高各部门人士、各社会层面的参与度,毕竟一旦发生环境污染,每个人都可能深受其害。

    对话宁波市环保局长徐畅成:

    暴露问题是为了更好解决问题

    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很多地方GDP的高歌猛进都是以环境的破坏为代价,但却很少有地方环保部门像宁波市环保局一样,敢于公开自揭其丑。对此,《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对话宁波市生态办主任、环保局长徐畅成,了解此事件背后的故事。

    《中国经济周刊》:宁波市环境建设主要面临的问题有哪些?

    徐畅成:一是社会公众对生态环境的满意度较低,生态环境质量持续改善任务仍然十分艰巨。近年来,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快速推进、部分产业功能区布局不合理等发展现状使环境保护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临港化工集聚区域大气污染问题、中心城区“灰霾”天气等成为公众关注焦点。

    二是生态环保理念尚未植根于广大社会公众心中,部分企业环保社会责任还较缺失。多年来,尽管宁波市两级环保部门严厉打击环境违法行为,始终保持对各类环境违法现象的高压态势,但由于一些企业缺乏应有的社会责任感,环境意识淡薄,偷排漏排、不正常运行污染治理设施等不法行为时有发生。

    三是各级生态创建力量还比较薄弱,农村生态建设投入还严重不足。

    《中国经济周刊》:宁波为什么在此时选择自揭其丑? 

    徐畅成:为进一步提升宁波的生态环境,宁波市将在2015年前后申报国家级生态城市,考虑到乡镇最终是落实生态建设的具体环节,所以此次曝光了6个生态镇的问题,希望从基层入手,扎扎实实地保护好生态。本次公开环保问题,就是要表明坚决遏制生态退化的决心,以更大的力度来监督落实生态整改情况。

    《中国经济周刊》:大力整治,宁波是否考虑过地方经济会因此受到影响?

    徐畅成:此次约谈,开启了淘汰出口,实行退出机制,目的就是为这块金字招牌保鲜。这也表明宁波坚决遏制生态退化的决心,以更大的力度来监督落实生态整改情况。

    但毫无疑问,短期来看,取缔关停一些污染企业必然会对当地经济、就业产生一定的影响,经济发展会遭遇短期阵痛,但长远来看,必然会取得更大的综合效益。

    保护生态环境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如果只顾经济、不顾生态,只顾一时、不顾长远,那发展能走多远?更何况现在治理污染的难度较大,而且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发展中兼顾保护生态?

    (文中图片由本刊记者刘德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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