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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自亮“护村”记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崔晓林︱河北遵化报道 《 中国经济周刊 》(

    车轮卷起漫天尘土,遮蔽了晨起的曙光,远远近近的山峦,见不到树木和植被,山坡、路旁、水库的堤岸,到处是丑陋的铁矿石废料和垃圾堆,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垃圾和铁锈混合的难闻气味……

    4月,本是大地回暖、 草长莺飞的季节,但这里,却依然如冬天般荒凉。

    这里是河北省遵化市小厂乡强庄子村。上个世纪80年代,河北省矿产管理部门探明,包括强庄子在内的方圆数公里地域内,地下蕴藏丰富的铁矿资源。这一消息令过惯了苦日子的强庄子村人,看到了发家致富的曙光。然而,一场铁矿石争夺战,不仅没让村民富起来,反而令这座原本风景秀丽的村落,深陷生态泥潭。

    前村主任强自亮,一位70多岁的老人,为了保护村里的资源和环境,带领村民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山村保卫战”。

    村子地下有“宝贝”

    据强自亮介绍,强庄子村因山多地少,村民生活一直比较艰苦。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强庄子村是一座铁矿”这一消息得到了证实,村民兴奋得奔走相告,仿佛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糖罐。

    1984年,村里以集体的名义获得了矿产资源开采证。强自亮回忆道,1984年,他开始带领村民挖矿,沉睡了千百万年的铁矿石,被挖出来装进卡车拉走。按照村里当时的规定,采矿工作由村委会统一管理,不大规模开采,不破坏农田和山上的栗子树,“当时我们想的是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丰衣足食,要给子孙后代留财富,要让村子里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强自亮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当时,开采铁矿的不止强庄子村一个村,附近几个村子也在“向地下要钱”。当时铁矿石价格便宜,加上村里的采矿规模很小,实际情况是,村民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但是也得到了实惠。

    进入2000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铁矿石需求量越来越大,价格也越来越贵,“眼看着铁矿开始赚钱了,却发生了令村民难以接受的事情,2002年开始,村里开始把矿承包给外人开采。”强自亮告诉记者,村里的集体采矿证变成了个人采矿证。“那时候,一张集体证变成5个个人证,从2001年开始,5个采矿证都是个人名义重新申领的。” 强自亮说。强自亮告诉《中国经济周刊》,5张证有的2009年10月到期,有的2011年11月底到期。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诉记者,刚开始采矿时,没有像样的安全措施,没有法律法规的约束,更没有所谓的采矿权之争,政府态度不明朗,村民理所当然地认为,铁矿在村子的地下,就应该是村里的财富,“所以那时候,很多外面的有钱人都是直接和村子里谈判,希望承包山头搞开采。”

    那个时期,村里的“陌生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到村子里来考察,除了各级政府部门的领导以外,还有乡里、市里的生意人,北京、天津的大老板,甚至还有浙江、上海、福建等南方商人。政府的人是来管理、考察调研的,那些做生意的有钱人,则是相中了我们地底下的宝贝,打算捞上一笔的。” 

    原本指望挖矿改善生活,但强自亮和村民们没有想到,矿藏不但没有让他们变得富有,反而令世代生活的家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生态“人祸”。

    钱没赚到,环境越来越糟

    至于为什么结束了自给自足的小打小闹,而将采矿权转包给外人,强自亮的解释是,一些“外力”因素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外力”因素是什么,强自亮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这个就不好说了,反正,承包者向村民许诺,其收入不会减少,而会增加。”

    2002年底,强庄子村一下涌进来30余家采矿、选矿企业,“所谓的‘企业’,看不出与个人采矿作坊有什么区别,规模都不大。”强自亮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从1984年村里开矿,到2008年封山停矿,24年里,村民人均因矿山而取得的总收入是8万元,“平均算下来,24年来,村民人均每月只收入不到300元。别说发家致富,连城里的低保水平都没达到。”强自亮向记者透露,承包矿山的人,有外地人也有本村人,“承包费便宜得就像白捡的,矿区有大有小,分成自然的片区,大的片区,承包费是5年2万元,小的片区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合同也是3年、5年、7年期限的都有。”

    强庄子村人原本以为,将采矿权转包给外人后,不用再操心矿上的事,还可以轻松拿到钱。但时间不长,村民发现,自己没有因矿致富,不管外面的铁矿石价格如何暴涨,对自己而言,铁矿石价格贱得比不上石头,而且村里的环境变得越来越糟糕。

    露天矿已经采到了山顶,村民的栗子树被砍伐一空,山体由原来的树木掩映,变成了荒山秃岭。强自亮当年带头引领村民开垦的200多亩农田,也逐渐变成了矿区。

    到了2008年,由于承包者采用挖掘机直接开山采矿,强自亮和村民开垦的200亩农田被彻底毁掉,村子变成了工地和垃圾场,飞尘遮蔽,空气呛人。强自亮告诉记者,村里有一条河流,是一座天然水库,叫建明湖水库,水库长2000多米、宽30米,主要用于汛期泄洪和农田灌溉,以前是村里一道风景,是村民休闲游玩的好地方。“如今,水库的1/3面积已被毛料(选矿石时产生的废料)填埋,两岸植被彻底消失,每年汛期,水库的水倒灌进村子,多家村民房屋连年被淹。”

    4月15日上午,站在建明湖水库岸边,记者眼前依然是一片破败景象,河道里堆满了毛料废石,泄洪用的堤坝已被毛料掩埋,彻底失去了泄洪功能。水库对岸,山体仿佛是一座人工堆起的土堆,寸草不生。强自亮告诉记者,原本,那里是一片栗子树林,春天的时候,树绿鸟鸣,空气宜人,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山村保卫战”

    强庄子村的环境急剧恶化,强自亮等大部分村民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去乡、县、市级政府部门反映情况,自发组织村民站岗,阻止矿主随意倾倒废石料,一场艰苦而漫长的“山村保卫战”拉开了帷幕。

    强自亮向记者表示,2008年至今,5年来,他成了各级信访部门的常客,但村子环境遭到严重毁坏的现实并没有得到缓解。而最令强自亮担忧的是水库,“为了水库的事,我都不知道找过多少次各级政府部门了,但是,至今不但没有得到解决,甚至连一个说法都没有讨到。”强自亮向记者表示,他曾找过唐山市林业局(编者注:遵化市是唐山市下属的县级市),林业局也派人来村里了解情况并做了环境监测,可是,至今他们没有得到监测结果,也没有看到任何监测报告。

    强自亮告诉记者,关于向水库倾倒毛料(废矿石)一事,遵化市林业部门也经常到村子执法检查,但每一次都是对矿主进行罚款,然后走人,再然后,毛料继续往水库倒,周而复始,成为了一个“罚款游戏”。“有一次,政府又来人,让矿主派人用推土机把水库里的毛料往岸边‘搂了搂’,我一看不行,就坚持一定要彻底清理,矿主当着政府人员的面对我破口大骂,政府的人连管都不管,转头走人了。”

    强自亮和村民们焦急万分,但一个人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强自亮告诉记者,有一个姓贾的企业家,是北京一家地产公司的董事长,来过村里好几次,表示可以投资帮助村里改善生态环境、疏通水道,恢复从前的面貌。“现在,除了按时找政府有关部门解决问题,我们也希望像贾总这样的企业家多关注我们村,帮我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遵化市国土资源局矿管部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自2006年开始,鉴于遵化矿区管理的混乱局面,遵化市政府已经着手对强庄子及市辖所有铁矿采区的监管。“政府先后健全了各项管理制度。可以说,这些年我们对铁矿区的管理还是很有成效的。” 

    至于强庄子村,该负责人表示,强庄子的矿区资源整合正在进行中,从2011年开始,强庄子铁矿已经停止开采,目前正在重新测绘认定相关数据,并着手对采矿权进行重新核定和融合,2013年下半年,新的采矿许可证会下发,新的采矿制度将建立。

    在强自亮看来,一些人认为政府核发新证是一次得到采矿权的最佳时机,而要想得到采矿权,就必须在村里有话语权,于是,村主任的选举就变得异常激烈。据他介绍,2012年3月村里进行了3年一届的村主任等人选的公开选举,但部分村民对选票的合法性提出质疑,时至今日,乡政府并未公布选举结果,强庄子村陷入“无政府状态”。

    3月19日,记者来到小厂乡政府,自称为乡政府宣传委员的范丽英(音)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对于强庄子村村主任选举一事,不太清楚。

    “眼睁睁看着村子被毁成这样,生气过、伤心过,如今,就只剩下绝望了。”站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强自亮一脸的愁苦,他不知道,家乡何时能够恢复从前的美丽,他甚至担忧,自己是否还能等到那一天。

强自亮“护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