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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权:十字岭殉国之后

左太北讲述父亲生平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周海滨 北京报道 《 中国经济周刊 》(

    在能搜集到的左权照片中,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几乎总是嘴唇紧闭、神情严肃地站在画面一角。但是,有一张挂在女儿左太北家中显眼处的照片例外。

    那是1940年8月,左权抱着挥舞双手、不满百天的女儿与妻子刘志兰的合影。

    这是一张临别前的照片。离别一刻,左权留下了难得的笑容。

    1942年5月25日,左权在山西省辽县十字岭战斗中壮烈殉国,年仅37岁,是抗战时期牺牲的中共最高将领。为纪念左权,山西辽县改名左权县。

    如今,70岁的左太北和丈夫沙志强在北京平静地生活着,父亲左权的文献资料整理已经成为她退休后的主要工作。

    今年是左权诞辰105周年。父亲殉国时,左太北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时光流转,70年过去了,今天的左太北已届古稀。不过,父亲的英姿和挚爱,从未在她的心中稍有遥远。6月22日,左太北在家中向本刊记者讲述与父亲的人生际遇。

    殉国十字岭

    1942年春,日军为了报复“百团大战”,发动了对华北平原“五一大扫荡”,侵华日军司令冈村宁次指挥三万多人,“蚕食”太行、太岳山区根据地。

    1942年5月22日,彭德怀、左权命令主力部队机动作战,突出敌人的重兵包围圈,转到外线游击。然而日军这次大“扫荡”,有点出乎预料,狡猾的日军不但要消灭八路军的主力,还想偷袭八路军总部。主力开拔后,敌人先进的电讯情报技术发现了八路军北方局总部这个密集向外发送电话、电报讯号的中心,即刻以重兵合围,此时突围困难重重。

    24日晚,八路军北方局总部机关乘黑行动,准备通过敌人火力较弱的偏城东据点,往河北、山西交界的山区进发。一夜之间绕过日军三道封锁线,到达十字岭,暂时驻营休息。

    25日天刚亮,突然敌人一万余人从两翼包抄十字岭,并配备飞机轰炸。

    面对敌军数架飞机的轮番扫射、投弹,缺少实战经验的非战斗人员和后方人员在炮火中跑来跑去,各种物资丟得满地都是。面对混乱局面,左权不得不站在高坡喊道:“同志们,不要怕,快冲啊!”几个年轻的译电员为躲避飞机扫射跳到半山腰下的沟里,左权大声招呼:“小鬼快走,不要怕飞机,不要光看到天上的敌人,还要注意地面上的敌人。”

    在左权的引领下,机要科的译电员全部逃过一劫。然而,左权却永远的留在了十字岭。左权率最后一批同志冲到距十字岭顶峰十几米处时,敌炮火十分密集,一颗炮弹在他身旁爆炸,飞溅的泥土劈头盖脸扬了他一身。“飞机来了让大家趴下,只要有空档就赶紧让他们站起来往上冲,赶紧过封锁线,所以爸爸不停地在喊。当炮弹再来的时候,他让大家趴下,而没顾上自己,那一瞬间,炮弹片打到头上,他牺牲了。”

    时间定格在1942年5月25日下午5时,左权倒在了日军最后的一道封锁线上,右手握着他最喜爱的左轮手枪。

    1942年5月25日晚,先期突围的彭德怀在距离十字岭约15公里处的一个小山村里焦急地等待着左权带领队伍前来会合。让彭德怀悲痛万分的是,等来的却是左权的左轮手枪和他已经遇难的消息。

    左太北说,后来在彭伯伯家,他对这位亲密战友的牺牲进行了最好的诠释:“你爸爸一定知道,那次敌人打的第一颗炮弹是试探性的,第二颗炮弹准会跟着来,躲避一下还是来得及的。可你爸爸为什么没有躲避呢?要知道,当时的十字岭上正集合着无数的同志和马匹,你爸爸不可能丢下部下,自己先冲出去。他是死于自己的职守,死于自己的岗位,死于对革命队伍的无限忠诚。”

    左权牺牲三天后,毛泽东、朱德获悉确切消息,毛泽东当即提笔复电刘伯承、邓小平转彭德怀:“感日五时电悉。总部被袭,左权阵亡,殊深哀悼。”

    朱德赋《吊左权同志在太行山与日寇作战战死于清漳河畔》诗:“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

    周恩来奋笔疾书:“慨自抗战军兴,高级将领牺牲于前线者,前有郝梦龄、王铭章诸将军,后有张自忠、唐淮源诸将军,今左权将军以十八集团军(编者注:八路军按国民革命军的战斗序列称第十八集团军)副参谋长之地位,于敌后支撑抗战,将近五年,终至以身殉国,斯真不愧跻于高级将领之列,且是为高级幕僚争光。”

    八路军野战政治部主任罗瑞卿在左权将军墓前说:“给烈士们行礼并没有完事,今后还要做三件事情,第一件是报仇,第二件是报仇,第三件还是报仇。”一时间“为左权报仇,誓将抗日战争进行到底”的呼声响彻天地,当场就有五百多青年报名参军成立独立营。

    从苏联治病归来不久的林彪得知左权牺牲,悲痛异常,连夜写下一首《悼左权同志》的长诗,以“凌霄”的笔名发表在1942年6月19日的延安《解放日报》上,这是迄今为止林彪唯一公开的长诗。林彪曾当面念给左权的夫人刘志兰听:“你所处理的事情是最繁的事情/你真正尽了组织战斗的责任/白天行军作战,夜间又要计划周详,指挥有方/电话机子成了你枕旁经常的陈设/电话的铃声一夜不知道多少次地催你醒来/你倦极了……”

    “彭左”失“左”

    在左权牺牲前,“彭左”几乎是八路军前方总部的一个代称。

    在抗战全面爆发后,左权被任命为八路军副参谋长,与朱德配合。查阅这一个时期《左权军事文选》中八路军总部上报或者下发的电文当中,处处署名“彭左”。“彭”即彭德怀,“左”即左权。

    左权是八路军当中学历最高的将领之一,毕业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毛泽东称他:“左权他吃的洋面包都消化了,这个人硬是个‘两杆子'都硬的将才。”

    左太北对父亲的学历教育烂熟于心,“从军校到军队,最后更战死在抗日战场,父亲的一生是军人的一生。1925年,父亲被保送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与邓小平同学;后来父亲又在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军事三年,与刘伯承同窗。1930年父亲从苏联回国,即奔赴江西,开始了硝烟弥漫的革命战争生涯。”

    左太北说,父亲在抗日战争期间亲自指挥了两个著名战斗:

    “一个是在山西临汾的‘府城阻敌’,为争取八路军总部转移,我父亲带着百十来人坚持打日本的进攻部队,打了上千人。后来临汾该撤退的人员都撤退了,朱总司令也保护住了。府城阻敌是我父亲他自己指挥,以少胜多 ,打的一场非常漂亮的仗。”

    “另外一个是黄崔洞保卫战。黄崖洞是咱们的兵工厂。黄崔洞是我父亲自己选的地点,工厂的防御工事是他亲自设计的。”

    黄崖洞海拔1600米,壁峰矗立,陡崖千仞,北面黄崖山上有个高25米、宽20米、深40米的天然大石洞。这个洞既宽敞又隐蔽,且洞南面有一片名为水窑的山谷,是兵工厂理想的厂址。左太北说:“当时生产的武器有炮、手榴弹,年产量可装备16个团,这个兵工厂作用非常大,是父亲的命根子。”

    多次实地考察过黄崖洞兵工厂旧址的左太北说:“这个兵工厂就成了日本鬼子的眼中钉,1941年日本鬼子派了5000多人进攻兵工厂,我父亲对兵工厂的一砖一瓦,哪个地方有枪眼都非常清楚。鬼子5000人来打兵工厂,他用电话指挥,打了8天,鬼子死了1000多人,我们保卫兵工厂的阵亡20多人。这是1941年以来的一个模范战斗。”

    “我父亲不怎么睡觉,他特别能抽烟,因为他太累了,有时候他看地图抽烟,看着看着睡着了,烟灰就把地图烧个洞。百团大战打了那么多天 ,我父亲对百团大战一次次进行总结。李达是一二九师的参谋长,他说父亲给他们发的电报,一天就几千字。”左太北说。

    1950年10月20日,《人民日报》刊登的《左权烈士传略》中最后一段这样写道:“左权同志是我国有数的军事家之一,他在战略战术方面的成就,实融合了1925年-1927年大革命时代,内战时代及苏联红军最先进的战术,为中国著名游击战术创造人之一。他对于坚持华北敌后抗战,有其永不可灭的功绩。”

    “‘为中国著名的游击战术创造人之一 ’,这是毛主席同意的,能在1950年这么写,是大家公认的。这句话是对父亲非常高的评价。”左太北说。

    女儿42年后重识父亲

    左权牺牲时,小太北刚刚两岁。

    左太北是在延安保育院长大的,新中国成立后被送进北京八一小学读书。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感觉自己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直到1952年。“1952年给毛主席汇报,学校派了七个同学,就让我去了。毛主席见了我,一听是左权的女儿特意拉我的手,问我家里的情况,问我妈妈怎么样,周末怎么过,怎么生活,还跟我特别认真地照了一张照片”。

    同样的关怀来自周恩来。1958年,左太北去天安门看焰火,“李伯昭把我带到周恩来伯伯面前,对他说,这是左权的女儿。周伯伯亲切地对我说,你是左权将军的女儿北北?长得挺像你爸爸,一定要向你爸爸学习!”

    而父亲的老领导彭德怀被左太北视为“父亲”。她说,我有两个父亲,彭伯伯也是我的父亲。

    在北京师大女附中读书的左太北,母亲不在身边,从1957年到1959年,左太北一直住在了彭德怀家里,“彭伯伯和浦安修阿姨待我很好”,政府每月发给左太北20元抚养费,“他们都替我存着,直到1962年才亲手交给了我”,彭德怀给太北题词:“送太北,希望你永远青年”。此时的彭德怀已经身处逆境,“虽然他内心苦闷,很压抑,但是对我进行鼓励,希望我不要受到任何磨难。”

    这些庇护来自父亲,然而在左太北人生的前42年里,她对父亲的印象完全是陌生的,她不知道父亲从她还未出生起,就已经为这个女儿而奔忙。完全没意料到的是,当她已步入人生的第42个年头时,“父亲”出现了。

    1982年,左太北忽然收到了母亲寄给她的11封家书。这11封家书的日期从1940年8月到1942年5月,均为左权将军的手书。这些信是左权与妻女分别的21个月里的家事和战事的记录,也是太北人生最初记忆的空白点。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些信,也是第一次对父亲有了感性认识。原来的父亲就是一个英雄的形象,看了信以后我才觉得,我真是有个父亲,有一个那么爱我的父亲。”左太北说。

    即便是事隔多年,只要左太北再次读起这些信,她都会抑制不住泪下如雨,“父亲一直在说,永远在爱着太北”,她说。

    在左太北眼里,父亲对她的爱,渗透在每一封家书的字里行间:“夏天,他给我带来热天穿的小衣服;冬天,他记挂着我别冻坏了手脚;我病了,焦急的父亲反复在信里念叨:‘急性痢疾是极危险的’、‘有了病必须找医生’。”

    远隔近70年,左太北在信中看到父亲对自己的爱称:北北小鬼、小家伙、小宝贝、小天使、小东西……依然感受到纸张上散发着烫人的热量。

    虽然左权多次在信里问及女儿太北,但他一辈子只有一句话是说给女儿听的——在他寄回的家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告诉太北,我在前线战斗。”

    (本文系《中国经济周刊》专栏文章。下期将刊登《耿彪:留守抗日大本营》,敬请关注)

左权:十字岭殉国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