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11月0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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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大兴安岭

■曹阳春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11月04日   第 24 版)

  月亮独悬岭上。去时,它跟在我后头,像一个放不下心的友人,一路从加格达奇目送我到漠河。返程那晚,它一直挂在车顶追随着,一步也没离开过,生怕我看不清蜿蜒起伏的坡道。

  大兴安岭的月亮,好似一个文静的小胖子。别处的,仍是嘻嘻哈哈的孩童,而它,已经成长为健壮沉着的青年。它浑身都在发光,一种冷峻但不失温度的黄色光芒。这光洒在岭脊上,岭脊便有了挑战黑暗的底气,一座座站立了起来;洒在昨夜刚刚铺满的积雪上,积雪困意全消,始终睁着眼,不愿睡去;洒在奔涌的河水里,河水顿觉暖和了许多,一浪逐一浪,畅快地朝下游高歌远行了。

  靠近白桦林的时候,月亮格外热情。它窃窃地说,只有照在你们身上,我的夜晚才能够挣脱孤单。白桦是大兴安岭的毛发,岭延伸到哪里,它们就生长到哪里。白桦高高挑挑的,树皮上点缀着的黑色花纹像一颗颗美人痣。月光照进了白桦林,狍子的尾巴和山鸡的羽尖,杂乱的蒿草和一大片一大片的蘑菇,还有小木屋前随意摆放的桦皮桶、桦皮船、桦皮盒子,都被它照得一清二楚。月亮似乎很得意,只要有它在,匍匐于林间的黑夜就不敢恣意放纵胡来。

  大兴安岭地广人稀,在月色下行车,遇见河流的机会,远大于碰到集镇或村庄。哪怕是县城,月亮一旦爬高,人们便匆匆往家中赶,纷纷要闭户熄灯了。这里的月亮,因而对每一个人都心存好奇、满怀善念。在它的庇佑下,我开车精神得很,一个哈欠也没打。同样在它的庇佑下,鄂伦春族人、鄂温克族人、达斡尔族人,战胜了一场又一场暴风雪,从历史和自然深处,稳稳地走到了今天。

  在大兴安岭最北端的村庄里,我住了一晚。下午4时左右,月亮就趴到木头房子的烟囱上了。当地有一道名菜,叫铁锅炖大鹅,室外早已滴水成冰,坐在热气腾腾的铁锅旁,这份美好,是冬夜送给我的最温馨的礼物。月光透过花窗,照到了铁锅上,照到了酒壶和酒杯上。厨娘也坐在月光底下,她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陪我们聊天。她说,她的女儿明年大学毕业,学小提琴的,想做音乐教师。我咂了一大口酒,说,真好,回大兴安岭来,月光下的每一首曲子,都是涤尽尘埃的人间天籁。厨娘一笑,嘴角里飞扬着自豪。

  连续几个晚上,我缩紧衣帽,一头扎进了大兴安岭无边的清月中。我没有夜跑的习惯,只是到了大兴安岭,不向月影问个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看见塔河之滨的那几块大石头上,雕刻着一群驯鹿和几对黑熊,它们正借月光的力量,迎风奔跑,跑回它们熟悉的家园。在城镇中央的原始森林里,我听见了松果掉落的声音,它们一个接一个,掉进了苔藓的怀抱。苔藓发颤的瞬间,月光猛然使劲,一扭身,便托住了这些满脸惊惧的小家伙。

  月下是黑白的,辨不清多余的颜色。都说红豆生南国,可在这北国的大兴安岭,也有红豆,只不过被月光照耀以后,它们不再奔放,一粒粒,内敛得像矿区的小黑球。宽阔的黑龙江,虽带一“黑”字,在明月下面,倒似一条白色的围巾。人们围上它,就将月光和温暖一并穿戴了。

  在大兴安岭,鲜见峻极的高山,国道是一条舒缓的波浪线,上岭不仰、下坡不俯,一眼能望出好长距离。金光普照下的大兴安岭,是一卷剔除了烦忧的桦皮画。画当中,有亘古流淌的溪水,有机警可爱的灰鼠,还有人们不慌不忙的脚步。月亮到了大兴安岭,它自己也忘记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