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城市终究没有忘记对文明的极致尊重,一段留存于高楼大厦下的老城墙,一横一丁的砌筑构建中镶嵌着源远流长的底蕴,让市井百姓时常触摸着城市跳动的脉搏,追忆着远去的时光。
黝黑且长满青苔的条石已经风化剥落,凹凸不平里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显得厚重沧桑。绿荫盖天的黄葛树、银杏树的根系裸露,紧紧抓住城垣,顽强的根须或咬住石缝或贴紧石壁,不畏风吹雨打地蓬勃着生命的绿意。城巷里吹拂着清凉的微风,从脚下的青石板飘过,依然还有唐诗的韵致抑或是宋词的平仄,与城墙根儿的光影融为一体,成为看得见、摸得着、忘不掉的隽永印记。
伫立在城墙根儿,记忆就瞬间回到从前时光,似乎还那么清晰而明朗。
城墙边卖爆米花的阿婆很慈祥,总是把一分钱一筒的爆米花垒成“冒儿头”递在馋猫似的娃儿手里。看见没钱买爆米花的娃儿围着摊位抿口水,阿婆笑笑,给娃儿们一人一把,顺势摸摸娃儿们的小脑袋。末了,阿婆摇一把老蒲扇歇着,喝几口酽酽的苦丁茶。
“磨剪子抢菜刀”的声音从城墙巷口灌进来,城墙人家的主妇们便从院落里出来,或磨剪子,或抢菜刀。这两样当家的行头是万万钝不得的,得锋利有刃,得好用好使,方才让小家日子过得顺溜、滋润、安逸。满院子的娃儿围着师傅的长条凳,看钝笨的刀剪在师傅的磨刀石油石上不一会儿就变得又利又亮,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斑驳的老城墙是很有故事的,既有孩子们的,也有大人们的。
蝈蝈在草丛里叫着,就吸引一群娃儿扑过来扑过去。小伙伴们把逮着的蝈蝈放在透明的玻璃瓶中,脑壳碰脑壳地欣赏把玩半天。树上鸣虫的歌声飘进娃儿们的耳鼓,就像把童心勾去一般。大家仰头望去,小眼睛极速搜寻虫声的来源。不一会儿,娃儿们手拿顶端粘有蜘蛛丝的细竹竿,便开始了对树上鸣虫的“合围”,从城墙根的这头到那头,竹竿林立,童声飘荡,人影追逐。抓不到鸣虫的娃儿也不失落,顺手用竹竿粘住几只大头“叮叮猫”,高兴得一蹦一跳的。
城墙根儿下,几张竹凳,一盅沱茶,一方棋盘,就构成了大人们消闲的绝妙空间。下棋的双方都以高手自居,互不谦虚地在嘴上嘀咕着激将对方失误的言语,但“一子既落,举手无悔”的规矩是约定俗成的,双方均严格遵守。已处成哥们儿的老邻居即使在棋局上争得面红耳赤,一到饭点需要喝二两时,又挨得紧紧的,十分亲热,直到把舌头都喝得有些捋不直了,才迈着醉步晃悠悠地回家。
城墙根儿的人们或许是被城墙文化熏陶着长大的缘故吧,无论是位置还是情感上,都一家一家紧贴着,一点都不生分。哪家摆在门口的煤球炉子熄了,隔壁的肯定会帮忙生火,不让辛苦奔活计的邻居回家来面对的是冷锅冷灶。突如其来的偏东雨雷阵雨来了,人们首先是抢收无人在家的隔壁邻居的衣物之后,才抢收自家的衣物,而往往是自家的衣物早也被淋湿了。再有,左邻右舍间借半勺醋、讨一勺盐、找点针头线脑的情形很是有趣,大伙相互之间均是礼貌有加、客气有加的。哪怕是刚刚才拌嘴斗气的隔壁俩,这会也像自家姐妹兄弟似的,之前的小故事早已经翻篇了,独留下的是“千金难买邻里亲”的那份情分与缘分。
出得城墙拐角,就是一条流淌千百年的江水,高低不平的石梯坎路可通向河边。沿河的煤船、沙船、菜船像一道风景线,让老城墙下的娃儿们百看不厌、百玩不倦:夏天涨水季节就用“捞兜”“撮箕”等渔具捕鱼捉虾,在滔滔江水里“放滩儿”“打水仗”,或搜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玩着古老质朴的游戏;枯水期的冬天,则隐藏在枯草丛中,用苞谷籽作诱饵,找一个硕大的簸盖或竹筛并牵一根拉索,待麻雀进去觅食时迅速拉线,让麻雀成为盖中之鸟或筛中之鸟,小伙伴们天真的笑声飘荡在空旷的河滩上空……或许,正是因为老城墙护卫了老城的幸福与安宁,大江大水滋养下的娃儿们,才与城墙根儿这么熟稔,有时像伙伴一般,有时像亲人一样。
徜徉在这段不长的城墙根儿,我眼前浮现出老城九道门、七弯八拐的街巷,以及错落在老城墙周遭的小酒馆、包子铺、锅盔店,还有那看不完的小人书、奔跑的铁环、飘荡的风筝和年节夜晚通红着的大灯笼。
蓦然之间,我觉得这段城墙根儿好长好长,就像滋养城市日新月异、欣欣向荣面貌的“情怀之根”。向老城墙轻轻一摸,我感到一阵温暖,直由手心流入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