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09月1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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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城中

■李 晓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9月16日   第 16 版)

  今年夏日,我所居住的城市,一连数十日饱受烈日的炙烤,晒得城中的树木都披上了焦黄的外衣,显得格外憔悴。人们站在烈日下,眼神中满是对甘霖的渴望。

  

  母亲趴在阳台上,望着几团黑云在上空蠕动,双手合十,那是她祈雨的姿势。

  

  母亲从乡下来城里十多年了,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收看三个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中央台的,省市台的,还有故乡城市电视台的,有时嘴里还喃喃有词。

  

  我始终不解,她为何对天气如此上心。有天我问:“妈,其他城市的天气,关你啥事儿呢?”母亲听后,语气中略带几分埋怨:“你书倒是读了不少,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同住一片国土,彼此的命运紧密相连,怎能不心怀关切呢?”

  

  我想起那是1998年的春夏之间,暴雨如注的那些日子里,江上出现严峻的特大洪峰,让我在乡下的妈也日夜操心,她在院坝上焚香磕头乞求:“老天啊,你就不要再下雨了吧。”

  

  我也是一个对雨水特别敏感的人,在城市雨中,一颗心最容易变得清澈与柔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每当轻启唇齿吟出这句诗词,灵魂便不由自主地穿梭于时空的长廊,仿佛乘着风的羽翼,悠然飘升至千年古城的穹窿之上,俯视着那片被细雨薄纱轻抚的楼台亭阁,景致如梦似幻。在这座灯火阑珊、繁华喧嚣的城市中,唯有雨,能以它独有的方式,赋予这片土地一抹古典的韵味与温情的色彩,让每一个心灵,都能寻得一份难得的宁静与慰藉。

  

  夏日出门,天色较暗,抬头望去,一团积雨云缓缓抵达城市的上空,凉爽的雨意便早早地浮起在人们的心坎儿里。

  

  一个人若将倦了的身体置于绵绵细雨中,丝丝清凉将渗透皮肤,直抵心田,以获得前所未有的惬意与释放。

  

  在喧嚣的城市丛林中,这场雨以它最温柔的姿态,为城市带来了抚慰。临窗而坐的人,伏案之间,耳畔是大自然轻柔的絮语;撑伞的人,或急匆匆地赶回家中,或悠然漫步于街头,享受着雨中的逍遥自在;而那些客居此城的旅者,在雨幕的笼罩下,心中不禁涌起对远方家园淡如青烟般的思念。

  

  雨后的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天空横跨一道彩虹,树上枝叶更加鲜亮欲滴,生机勃勃。雨水冲刷后的街道,变得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草的清香,每一次呼吸都将这份纯净直接送入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雨后一切变得宁静而舒适,人们走出家门,聚集在街头巷尾。仿佛经过这场雨的沐浴,肺叶舒卷,人也年轻了许多。

  

  盼这场雨已经很久了。望着南方天空耀眼的白云,望着城市中那些积满了尘灰的枝叶,这场雨终于来了。

  

  下雨时,我最喜欢做的两件事便是读书与交谈。翻开唐诗宋词,便会听到古典的雨声沙沙作响,那雨声仿佛托起身体飘飘乎游在古今的时空中。我在那些年的雨声淅沥中,同友人推心置腹,更体验出此生得一知己足矣的人生况味。

  

  城市的雨,以诗与歌的韵律轻轻拨动着我的心弦。置身于这繁华都市之中,雨声引领我穿越至江南水乡。那里,湖面烟波浩渺,鱼跃虾戏,莲花丛中,江南采莲女子低眉含笑。

  

  城市的雨,让我遥想杏花纷飞的村落,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杏花村里,浓烈而热情的烧酒,足以温暖每一个旅人孤寂的心房。我常常心生向往,渴望能在那“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古道旁,开设一座小酒馆,于细雨蒙蒙中,与天下“绿林好汉”因性情相投而结缘,共饮一壶好酒,畅谈人生百态。

  

  人在城中,有时也会心系乡野。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同关心天气预报的母亲一样,无法超脱于那片养育我的土地,那里有我的牵挂。在田间地头,每当雨声潺潺,轻推木窗,眼前便可见层层水田中央,披蓑戴笠的农人躬身劳作,他们的身影与自然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和美的田园风光图。

  

  我的血脉根植于乡土,所以无论是春雨的细密,夏雨的滂沱,还是秋雨的绵绵不绝,我的目光总是穿透高楼林立的城市,眺望那片养育我的土地——那里有我魂牵梦绕的庄稼与田园,更有父老乡亲们一双双质朴又坚韧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