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08月1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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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故迟留

■曹阳春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8月19日   第 16 版)

  府衙向东不远,一位神情凝重的北方男人,正在寺内独自散步。他走走停停,将正午的骄阳,一直逼到了傍晚的树梢底下。暮色从茂密的林间升腾起来,林间有松有桂,秋风一过,满院萧瑟。鸣蝉不知道趴在哪根枝条上,它们扯着干枯的嗓音,一阵阵、一片片,拼命地呼喊。

  

  这位北方男人,叫杜牧,他盯着远处的那只白鸟,心里头在念叨着什么。

  

  雨后的禅智寺,比子城、罗城要安静得多。这里的石阶上,无论哪一级,除了青苔,还是青苔,再怎么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任何脚印,看不见任何晃动的身影。

  

  禅智寺建在官河北岸,进出扬州城的唐代文人们,骑骏马的、乘轻舟的,凡行经于此,都会不自觉地抬头仰望。寺址原为隋宫,隋亡后,改为庙宇。因地处交通要道,它常被人们记起。又因僻静古朴,它的殿阁、树木、梵音,甚至那些白色的孤鸟,也常常被多愁善感的旅者反复书写。

  

  对杜牧而言,这繁华的扬州城,他再熟悉不过了。这里的街坊和夜晚,这里的箫声和明月,这里的垂杨和酒肆,走到哪儿,随时随地,都能传出一大堆关于他的故事来。可仅仅一两年,他再度南下时,这座笙歌沸天的扬州城,竟像一个生人,远远地,躲在寺庙外面。此行扬州,不是到府衙里当掌书记,也不是与一众友人诗酒唱和,他是奔着弟弟的眼疾而来的。弟弟正在禅智寺的寮房内养病,杜牧日夜思念,放心不下,宁可抛却那监察御史的官位,也要快马加鞭,赶来陪护左右。

  

  弟弟无法远视,那就代弟弟看,将看到的,一句一句,讲给弟弟听。

  

  杜牧在寺院里徘徊,他看到了枝丫间的冷寂,看到了秋雨后的斜阳,隐隐地,在那片浅浅的沼泽地里,还看到了一只落单的白鸟。杜牧提着步子,一小截一小截,轻轻地靠近。白鸟好像发现了他,但没有起身,没有飞走,仍在原地,仍旧安静地站着。杜牧停了下来,望着白鸟。白鸟,也望着他。

  

  这只白鸟或许是鹭鸟?牛背鹭首先无缘——没听说禅智寺里曾经养牛或外牛误入的情形;大白鹭同样无缘——它是大型涉禽,头常缩于背部,看起来像驼背,这样的鸟缺乏“社交”,是不会故意逗留的。在小白鹭和中白鹭之间,若要二选一,那一定是中白鹭。小白鹭爱群居,中白鹭常独处;一到傍晚,小白鹭就要飞回栖息地,而中白鹭仍在静候猎物的到来。

  

  唐代的禅智寺,位于扬州城东北方向。直到今天,这一带依旧水网密布,鸥鹭翔集。秋日黄昏,两相对视。顺着杜牧的画面,他的“白鸟”,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常见的中白鹭。不过在古人眼中,白鹭哪有什么大、中、小之别,统统称为“白鹭鸶”;若今人分得太细,反而将诗词里的意境抹去了一大半。

  

  唐朝的职事官,请假是有制度的,逾百日,就得离职。在亲情和仕途两难抉择的时候,杜牧犹豫过、惆怅过、挣扎过,但为了陪弟弟看病,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世人梦寐以求的京城职位。在禅智寺里来回走动的杜牧,以中白鹭的视角来看,又何尝不是一只人间的白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