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08月12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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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闭户的旧时光

■阿 紫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8月12日   第 24 版)

  说起夜不闭户,如今有许多年轻人以为只存在于历史传说中。其实我们这代人就曾经历过,距今也不过40多年。

  

  上世纪70年代末,我住在上海天潼路615弄。那时此地属于闸北区,现在位于静安区内。615弄里,是清一色的两层楼石库门房子。若在当年的江浙小镇上,这样一幢楼也就住一户人家;上海寸土寸金,我们这幢楼上下共住了13户。

  

  每幢石库门房子都有两个门,楼里的大人每天上下班、孩子上学及放学回家,大多走小门。小门很窄,仅可容一人进出。走进小门是一楼人家的公用灶披间,每家一个灶台,沿着三面墙环绕大半圈。穿过公用灶披间,就到了全楼公用的“水房”。那里一共只有3个水槽,却层层叠叠装了13个水龙头,个个用木盒子锁着,各家用钥匙打开自家水龙头使用。用水高峰期得排队,水槽腾出一个空位了,下一个人才能使用。穿过“水房”,到了通往2楼的楼梯口。木楼梯用了好几十年,棱角都被磨圆了,十分光滑。穿过短短的幽暗走廊,便到了全楼最光明的地方——天井。虽然只有几平方米,但在如此拥挤的居住环境下,有这么一小块可以让人透透气的地方,也弥足珍贵了。天井有大门通向弄堂小路,大门是对开的木门,搬沙发、床之类大物件,只能从此门进出,不过平日并不常开。

  

  每年过了梅雨季,楼里的小门便日夜开着。那时没有空调,而且房间空高不足,没法装吊扇。每家仅有一两台座扇,没法兼顾到五六个人,于是对于“穿堂风”存在刚需。各家各户的房门都敞开着,晚上每家都对着房门在地板上铺席子,打地铺。

  

  夏日里,通常太阳刚落下,弄堂里的空地上便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泼水,各自都泼出两三平方米的潮湿空间,等热气蒸发掉一些,好放躺椅。随着夜幕落下,弄堂沿路两边便坐满了乘凉的人们。

  

  1980年夏天,我移居武汉。父母所住的工厂家属院,位于曾家巷轮渡码头旁边。院子里住着好几千人,彼此除了邻居,往往还兼有同事或同学关系(厂里有子弟学校)。

  

  我们家5口人,住在一套大房子里的一间,另两间住着其余两户人家,我们三家组成了一个“团结户”。虽然住得依然拥挤,好在“团结户”有个共用的厕所,里面有抽水马桶。仅此一点,卫生状况就比每天早上都要倒马桶的上海石库门房子好了一大截。不过公用厨房里堆着三堆煤球,此又比住上海时落后了一大截。最能体现市井文化差异的是,武汉这个“团结户”里水龙头并没有分家,三家人一起用两个,月底水费平摊,没有谁去计较占便宜吃亏。

  

  到了夏天的傍晚,各家各户开始端着脸盆到户外空地泼水。在上海一般也就泼一脸盆水,蒸发掉一张躺椅所占区域的热气。武汉人则要深度泼湿一大片区域,这样心理上才有更多的凉爽感。每家都这么做,整片空地的热气就全部被蒸发了。

  

  我们家有两张竹床,这就意味着乘凉到深夜,有3个人还是得回屋里睡。有的人家人口少,人均一张竹床,就都在露天过夜了。在外面睡,有人半夜要上厕所,有人耐不住口渴要喝水,所以大多数人家不关房门,方便走进走出。

  

  当年在夜不闭户的环境里,并没有人担心过生命财产会有危险。大院里都是一个厂的同事或家属,无论品性好坏,彼此都认识。如果有坏人敢吃“窝边草”,估计到不了第二天就被抓获了。至于外面来的坏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竹床阵”,心里恐怕早就发怵了,哪里还敢动手?

  

  到了9月初,随着天气渐渐转凉,竹床阵的规模会渐渐缩小。转入户内睡觉之后,对于自然风的需求不减,这使得我们这样的“团结户”还得房门大开,直到10月初才会关上。多年亲密无间的相处,使得我们三家人不是亲戚胜似亲戚,而且有好几个壮汉压阵,根本不担心有蟊贼会摸进来讨打。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我家早已脱离了“团结户”,当年和我们“同居”的两家,互相联系也很少了。去年底某天,其中一家的老妈妈忽然来串门,和我母亲聊了一下午。这位老邻居说她儿子多年前移居西班牙,不久前回国,到处联络亲友,说要筹资搞一个项目。“如果找过来了,你们千万别上当啊!他就是个大忽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骗亲友。我担心他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我们难做人!”老妈妈说。

  

  老妈妈走后,我们都很感慨,那年月交往的人真是实诚,不怕家丑外扬,就怕对不起朋友。在某种程度上,那时候的邻居,有许多比如今的近亲更靠得住。说起当年夜不闭户,有人觉得与那时流动人口少有关。其实这种安全感,也源于邻里之间的高度互信。假如有事,“歹徒”肯定会面临以一敌百的局面。邪不压正,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