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07月2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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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疆吃馕

■李 晓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7月29日   第 24 版)

  友人从新疆旅游归来,给我带回来一包新疆本地的特产食品,打开一看,是金黄透香的馕。

  

  这是我熟悉的食物。

  

  那年夏天,我去乌鲁木齐看望三叔。三叔19岁那年一个人去了新疆,在那里成了家。我在他家看到,墙壁上,还挂着他当年离家出走时带去的一把红油纸伞。

  

  三叔递给我一块薄薄的饼,说:“这是馕,新疆人天天吃这个,你快尝尝。”我拿过馕,放在嘴里嚼,感受到明显的面粉发酵后的筋道,还有芝麻炙烤后的浓香,甚至还有新疆大地上泥土的气息。这些都使我对馕一见倾心。

  

  长时间吃一类食物,或许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相貌——我见三叔的一张国字脸,已显现出和新疆本地人差不多的气质了。

  

  馕是新疆人的最爱,它能够散发出粮食最质朴、最纯真的美。记得一个从新疆走出来的文友,是这样描写这种食物的:“馕,这个发音像云雀翅膀般高亢明亮。在馕的暗示下,让我们来吃这种食物,这种混合着泥土腥味和麦子香味的圆形薄饼。它携带着大地的温暖——因为它是紧紧地贴在拱形的馕坑壁上烤制出来的。它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是那种食物与泥土共同混合而成的奇特美味。馕——一下子就伸出了一把钩子,让饥饿的胃疯狂起来。”

  

  在乌鲁木齐的清晨,是那些早早起来打馕的人,唤醒了一个熟睡之城。馕大多由面粉、盐水、芝麻、洋葱末构成,这是最简单的食物,人们在简约的房子里就可以制作。早年间,新疆的馕散发出的诱人清香与现在略有不同,是因为作为发面用的引子,是各家祖传下来的独家秘方;后来,一般都用发酵粉了。

  

  打馕是一个辛苦的老行当,也是一种民间智慧,一般都是男人上阵。馕的表面还有传承下来的古老花纹,那是由一个叫馕戳的器物扎上去的,好比打邮戳。看那些打馕的男人,能让你欣赏到劳动之美——是劳动,让紧贴在大地上的群类生生不息。烤好的馕被一张张摆在馕坑边,显得朴拙而大方。尤其是那种薄薄的馕,俨如劳作着的维吾尔族女人彤红的脸,显示出辛劳的尊严。一个人手拿薄馕吃时,透过馕的中间部分,可以望见街市朦胧的轮廓,这让吃馕的人,恍然觉得自己是人间天上客。

  

  馕在新疆有着悠久的历史,源远流长。在哈密,曾出土了3000多年前的馕。一个在发掘现场的新疆人,见了那馕,嚎啕大哭——这是对自己生活的源流一种彻骨的怀念和致敬。馕在这个辽阔的大地上,一直延伸着自己的影子。它是最忠贞的食物,诚实地伴随着新疆人的生活,抚慰着新疆人的胃和乡思。而今,在维吾尔族人的婚礼上,主婚人向新郎新娘发放的食物,还是馕。一对新人拿馕蘸着盐水吃进去,据说可以天长地久永相爱、幸幸福福过日子。一些新疆人踏上旅途时,怀中及肩上的行囊里,装的还是馕。遇到一条清澈河流,旅人停下来,把馕抛向河流上游,再掬起清亮亮的河水洗脸,等馕顺着河水漂下来,便顺手拿起开始享用,然后喝上几口河水,以自然抚慰乡愁。这情景,带着一种天赐食物般的意外惊喜。

  

  在乌鲁木齐街头,一个头戴小花帽的男人手掌托起一张馕,并使之高过头顶。他脸上的皱纹里,深深印刻着一种属于生活的喜悦。我还见过一些老人把馕泡进奶茶里吃,就像我们这里的人,把油饼油条泡在豆浆里吃一样。吃了馕的老人,面色微红,神态十分惬意,慢慢靠在墙边打盹。这让你想起一种很古老的食物,喂养着一种很古老的生活,而一个城市的灵魂,往往就不动声色地藏在其中。

  

  有一户卖馕的新疆人家,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儿子进京前的头天晚上,妈妈为他烤了一袋馕,让他在路上吃。儿子说:“妈,还吃这个呀?”大妈说:“不吃这个吃啥?”儿子到了北京,对家乡的馕又产生了思念,满大街寻找,却吃不到跟家里一模一样味道的馕。得知此事,妈妈居然做了大量的馕,坐火车送到了北京,让儿子一解乡愁。这位大妈讲完故事,拍拍围裙上的灰,对我说:“这家里的馕啊,新疆人走到哪儿也忘不了。”

  

  我突然发现,馕在新疆,是一种蕴含着浓郁生活气韵的朴素感情,是亲人之间的沟通和慰藉;是新疆人最初的乳汁,也是他们热烈的心。有馕相伴相依,生活便常显简单本真的容颜。

  

  是时候了,走吧,去新疆吃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