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4年06月0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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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天,品一碟苏式卤鸭

■申功晶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6月03日   第 24 版)

  南京人曾调侃:没有一只鸭子可以活着走出金陵城。因为食鸭之风盛行,南京有了一个响亮的别称——“鸭都”。苏州人也爱食鸭,而且吃个鸭还恪守四季之分,讲究不时不食。比如,开春吃酱鸭、立夏吃卤鸭,入了秋吃母油船鸭,到了冬天,就吃糯米八宝鸭。

  

  《吴门新竹枝》曰:“三月清斋苜蓿肴,鱼腥虾蟹远厨庖。今朝雷祖香初罢,松鹤楼头卤鸭浇。”旧时的苏州,民间农历五六月里有“火神素”“接雷素”的习俗,人们为了消灾避疫、供奉传说中的雷神而吃素斋。斋戒之人要去玄妙观上个香,“封斋”仪式结束后,顺道去松鹤楼吃上一顿鲜美绝伦的卤鸭面。

  

  众所周知,松鹤楼的招牌菜是驰名中外、誉满天下的松鼠桂鱼,但鲜为人知的是,当年松鹤楼是靠一碗卤鸭面起家的。别小看区区一只苏式卤鸭,能跻身全国“酱卤界三大名鸭”之一,其在选材、配料、做工等方面都十分讲究,一丝不苟。比如,鸭子得是本土散养的新鲜麻鸭。赶鸭工带着摇摇摆摆的鸭子从钱万里桥出发,走上两三公里路,能够帮助鸭子排泄及活络筋骨,使其肉质更为紧致鲜嫩。被送到店里的鸭子只喂水不喂食,由专门厨工负责现宰活杀,剁头斩脚,于深夜12点开始烹制。

  

  松鹤楼的卤鸭制作有一系列严密工序,且环环相扣,容不得一丝差错。大锅底下垫上竹篾,投入带皮猪肥膘,续清水以淹没鸭子为准,先用大火烧沸,撇去浮沫,加秘制调卤,然后盖上锅盖用大火、中火、小火烧,时间由大厨自己掌控。卤鸭有一个重要环节,即改刀装盆后要浇上特制卤汁。红曲乃成事之关键,配上酱油、冰糖、桂皮、八角、白扣、丁香、葱姜等多种调料焖煮、晾干,再以绵白糖、湿淀粉勾芡成汁,加入麻油搅匀,熬成卤汁。起锅的卤鸭呈枣红色、卤香撩人,待冷却后,切小装盘,用勺子将红卤汁一遍遍淋在鸭肉上,使之缓缓渗入鸭肉的每一寸肌理;待片片鸭肉充分吸收卤汁,味道便更为浓郁鲜美。上了红曲粉的卤鸭,看起来晶莹剔透,与樱桃肉一般鲜红欲滴;口感也是鲜甜酥烂,皮质润滑、肉质细嫩。

  

  松鹤楼早市做面浇,卤鸭是限量供应的,来晚就卖光了。因此,为了能吃上一碗松鹤楼卤鸭面,甚至有人半夜起床出发,从姑苏城外的半塘、浒关、马涧等地,步行至市中心的松鹤楼,排队拿票。

  

  当年,我祖父为了吃卤鸭面,天蒙蒙亮就起床,穿戴、洗漱完毕,叫上一辆黄包车,一路晃晃悠悠来到松鹤楼,抬脚上二楼,挑个临窗座头。苏州人吃面讲究“派头”,跑堂店小二递上一块干净的热毛巾,祖父轻轻擦拭一下头脸,缓缓精神。老苏州人吃面是出了名的“花头经多”,有重青免青、宽汤紧汤、硬面烂面、重面轻浇、重浇轻面等独特暗语,内藏不少门道。

  

  吃卤鸭面,其他好说,只有一宗——必须“过桥”,即单独用小碟装卤鸭浇头,与汤面分开来,和吃云南过桥米线是一个套路。

  

  苏式卤鸭不但美味可口,颜值也高,堪称苏帮菜冷盘中的“天花板”;每逢婚宴、喜宴、庆功宴,卤鸭也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重头戏”。松鹤楼早上做完面市,就把剩下的卤鸭安排在楼下窗口售卖。由于苏式卤鸭制作工艺繁复,以前老百姓无法在自己家里烧制,于是每到吃卤鸭的季节,松鹤楼门前便满是前来品尝、购买卤鸭的居民。在过去计划经济年代,人们买卤鸭不能买一整只的,只能买提前斩好出售的,一份两元钱;倘若有人运气好,买到特价鸭头、鸭脖,会开心上老半天。

  

  过去,上海人也学苏州人做卤鸭,用的原材料一模一样,却始终无法做出苏式卤鸭的口感和味道。苏式卤鸭好吃的诀窍,其一在于对红曲米的处理和运用。红曲米是苦味的,要先用水煮开,沉淀一个晚上,去除苦味后再用。其二,老卤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何为老卤?二月河历史小说《乾隆皇帝》写到驰名天下的德州扒鸡时提到:“鸡好吃全凭一锅汤,那卤汤锅都是十几代传下来的,做鸡续水从不停火。做鸡人家分家,不重浮财,就看重那锅卤汤。”在过去,松鹤楼做卤鸭用的是上百年的老卤汁,不似现在用新卤制作。其三,做卤鸭用水也很重要。松鹤楼内有一口老井,唤作“蟹脐井”,其水质在苏州城中堪称翘楚。除了这些诀窍,最要紧的当然是掌勺大厨几十年如一日的功夫和心血。

  

  一碟卤鸭、一碗汤面,本是烟火寻常事,锦心绣口的苏州人却拿它做出一篇珠玑妙文——我们的生活还是要有慢的时候、雅的时候、讲究的时候、写意的时候。我认为,品卤鸭最好是在苏式园林里,再佐以一杯碧螺春和一曲弹词“开篇”。尝美食、饮香茗、听妙曲、观雅景,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惬意,顺着人们的呼吸和笑意就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