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与金庸、黄霑、倪匡并称“香港四大才子”，采访过他的媒体数不胜数。与其他三位才子不同，蔡澜不喜欢正襟危坐于办公桌前接受采访，而是常带着采访者逛菜场。我看过蔡澜的几个访谈视频，沈星、鲁豫、许知远分别陪他去菜场，边看他买菜边听他侃侃而谈。

　　蔡澜这样的名流为什么却总是自己去买菜？他不止一次作出解释：因为喜欢菜场里的烟火气，而且在菜场里“你看到的人都比较像人”。这句话颇有深意——每个人每天出了家门，都在扮演属于自己的社会角色，都会呈现出角色应有的反应和状态；唯独去菜场，表现出的状态十分接近纯粹的“自然人”。

　　小时候我曾喜欢跟着奶奶去买菜，但并非因为我对炒菜做饭有什么兴趣，只是享受菜场的氛围。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上海，菜场都是国营或集体所有制，规模通常不小，大型菜场里都有专职宣传人员。奶奶常去的那个菜场，巨大的棚顶上布置了许多大幅宣传画。那是全民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的年月，宣传画上描绘着未来蓝图，看着让人对未来产生无限憧憬。

　　如今回想起当年上海的菜场，买肉和豆制品都要凭票。不过墨鱼、梭子蟹、带鱼和蛏子比较便宜，经常能吃到，算是家常菜。后来这些海产品身价慢慢涨了上去，如今在一些内陆城市的餐桌上，都可以算是“硬菜”了。

　　1980年秋天，我来到武汉。父母的工作要三班倒，有时我得自己去买菜。武汉的菜场里没有我很喜欢吃的草头、马兰头、油菜，但有我以前没见过的红菜薹、白菜薹。

　　上海人精打细算，买菜不愿一次性投入太多资金，肉买二三两、鸡蛋称两三个是常事。但在武汉这样买菜，营业员会很不高兴。他们会像《水浒传》里的肉贩子“镇关西”，觉得顾客“鲁智深”在“消遣”自己。那时武汉主妇买一回菜，足够上海同规模家庭吃好几天。

　　记得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去买菜，那时菜场里已经没有什么顾客了。几个营业员聚在一起打扑克牌，见我要买菜薹，就指着墙边一把铁铲，让我自己铲，掏一毛钱，菜薹装满篮子算数。我的菜篮子不小，如此“优惠”真让人喜出望外。可是铲的时候我又有些犹豫，觉得铲太多了很不好意思，最后平平地装了一篮子菜薹提回家。父母知道这事也喜出望外，不过父亲还是怪我装得太平：“既然让你随便装，为什么不装得满满的，尽可能多占点便宜。”

　　长大后，我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占尽便宜，要不然养成贪得无厌的习性，之后在人生路上很可能要倒大霉。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情能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影响人的一生。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菜场纷纷改制，变成了民营集贸市场。我不再喜欢逛菜场了，一是因为买菜需要讨价还价了，我这人好说话，常常吃亏；二是因为缺斤少两的情况开始多了起来，虽然我会煞有介事地认真注视秤砣、刻度，但其实根本识别不了某些菜贩的小伎俩。

　　2006年我告别租房生涯，终于有了自己的住房。小区规模很大，但既不新也不高级，看上去有点像港剧里的深水埗。不过父亲对我的选择十分赞赏，因为我买的是“菜区房”。离家不到一公里，是本市很有名的一个大型集贸市场。

　　一晃我已经在“菜区房”生活了18年，粗略计算一下，生活费用的确比住在二环内其他地方节省许多。那个集贸市场批零兼营，摊贩们主营收入来自周边餐馆老板，因而不会将我们这些“散户”当老爷供着。偶尔有人还价，他们会一脸冷傲地问：“你打算要多少？”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散户”就会明白人家没时间和你一毛两毛地磨。对此我倒是喜闻乐见，不还价让我省心不少。而且因为规模巨大，这家集贸市场管理相对规范，设有公平秤，二楼还有可以受理投诉的办公室。

　　蔡澜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自己心目中好菜场的标准：首先菜要新鲜，其次环境要干净。我家附近那个集贸市场一度也想提升档次，重新装修后不让自行车、电动车进入。可是顾客基本都是普通居民和中小餐厅老板，所以“新规”没坚持多久就放松了，电动车、自行车、手推车在市场里挤来擦去，烂菜叶子随处可见，雨天地面十分泥泞。一两公里外倒有几个菜场，内部干干净净，顾客体验很好，不过菜价贵得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年轻白领喜欢去那些精品菜场，我们这些烟火里来烟火里去的老居民，还是会情不自禁到那家大型集贸市场买菜。

　　如今有不少旅游达人不约而同地发现，假如手头不够宽裕，打算“穷游”，那么事先可以上网搜索一下要去的城市有什么著名的大众化集贸市场或菜场，它的周边一定会有相对便宜的住宿、餐饮和平价购物场所。

　　我母亲没做过什么攻略，但近几年每年去丽江避暑，很巧都住在菜场边的民宿。她也因此得出一个错误结论：丽江虽然是著名旅游城市，物价却很便宜。我的不少朋友认为丽江消费着实不低，甚至比某些省会城市都贵不少。之所以看法如此不同，是因为那些朋友喜欢去中高档餐饮、住宿场所消费，这个档次的消费，不同城市差异很大；而最大众化、较低端的消费场所，四五线城市和一线城市差别并不悬殊。

　　有朋友来武汉，如果没有什么个人喜好和要求，我会建议他在我家附近住酒店，然后去看看那家集贸市场。这样的话，一来省钱，二来在那里感受到的是真正的本地气息。如果去高档酒店、高档咖啡馆，见到的人和在其他大城市见到的，其实基本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