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3年12月0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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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把水研成墨

■仇士鹏 《 中国城市报 》( 2023年12月04日   第 16 版)

  我与安徽省黄山市歙县的初遇,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第一次时,我还在读大学。水文测验的课程实习定在歙县的三阳坑,那里有“东方小瑞士”之称,环境清新、风景秀丽,让五音不全的我都想一展歌喉,从声带里抛出一条小溪,系住地面上薄薄的云影。

  

  我们住在水文站旁,两周时间,聆听暴雨在皖南山区留下一串串脚步声。不知踩过了多少山石后,它摔了一跤,倒在河里,马上被席卷而来的自由和快乐裹挟住,竟不愿再回到天上去流浪。

  

  在返程前,站长率领我们在河中打了场水仗,我被一瓢水掀翻。连绵的浮力抵住我的后背时,我仿佛听见了歙水的挽留:“就待在三阳坑吧,不辞长作歙县人,去和白云一起无忧无虑地飘着,和溪水一起潇洒自在地乐着。”

  

  那一刻,我的心也小小地湿了一片。

  

  与歙县的再次相见是在今年7月,我已毕业工作,在兰信大酒店里集中办公。在13层楼上,拉开窗帘后,我的惊叹比楼下江面上的涟漪还要多。

  

  造物主的毛笔重重地落在歙县,长长一捺,就成了浩浩汤汤的练江,比远山上空灰色的阴云还要宽阔。跨江大桥在它的身上纤细如独木桥,小巧如发卡,岸边站起来能挡住群山的高楼被衬托得如同积木玩具。练江有三种颜色,平常是沉静的深银色,如历史久远的镜子;下过大雨后,是杏黄色,并没有浊浪排空,泥沙均匀地分散在水中,像是扎在大地深处的虬根;到了晚上,县城的灯火倾泻下来,让练江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恍若甜津津的糖浆。

  

  相比练江的大气,布射水更像羞涩的农家女孩。它的左岸是未开垦的荒地,草木葳蕤,甚至长到了边滩、河中间去,像是在水边洗衣洗菜的居民。它的颜色青中泛蓝,是雨水的缘故吗?血脉深处来自天空的蔚蓝色基因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表述着生生不息的天真烂漫与温文尔雅。

  

  忽然间,我看到两只白鹭从河边飞起,像是布射水灵光一动的诗情,一路飞到了练江的对岸。这是不是它欢迎我的一种方式呢?在水边长大的人,来到另一个水边,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愫迫不及待地等着被寄托。

  

  我这次来,是做歙县的水网规划。我竟有种为老朋友设计装修、为老同学远行护航的诚惶诚恐,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倾尽毕生所学,为歙县织出一张能捉住落日与晚霞的网。不,不只一张网,还有空间、防洪、供水、生态、文化和数字等一层层的网。它们层层包裹,不让任何一滴水无路可去,不让任何一条河流遗世独立,要让每个人对水的期盼与憧憬都能在网中捕获,要让这座小城所需要的一切关于美的力量都能在网中捞起。

  

  若用专业化的语言表述,就是以自然河湖为基础,以输排水工程为通道,以控制性调蓄工程为结点,以智慧化调控为手段,为歙县构建集防洪减灾、水资源优化配置、水生态系统保护等功能于一体的现代水网体系,把那些特立独行的“独行侠”们全部“收编招安”,让那些“各说各话”的水利工程学会同一种发音的“语言”,最终连点成线、连线成网,在防洪、民生、生态、文化和智慧化等各个维度上都互联互通,并让各个维度的网相互赋能,成为志同道合的兄弟,共同为歙县的高质量发展提供可靠的水利保障。

  

  离开歙县时,我附庸古人的风雅,在酒店的本子上写下四句打油诗:“四水托龙尾,双源共婵娟。三核接翠微,两廊梦长天。”

  

  四水指对县城防洪安全关系密切的扬之水、布射水、富资水和丰乐河,龙尾则是让苏东坡和米芾都心驰神往的歙砚的别称。梅尧臣曾写过“罗纹细砚镌龙尾”,用龙尾来借代歙县最合适不过。四水安定了,歙县就能安澜了,龙尾就能安安静静地“涩不留笔,滑不拒墨”了。

  

  双源是供水的双水源,能够有效应对干旱等极端天气供水不足问题,降低供水风险,保障特殊时期的供水安全,即使有时气候耍起了性子,人们也不虞河落海干,依旧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享受岁月的清欢。此外,新安江像一个月亮横亘在歙县中间,江中的月华供养了沿岸的无数人家。共婵娟,也是对这条母亲河纸短情长的感恩与赞美。

  

  三核是指清凉峰、渐江花山谜窟和徽州国家森林公园三个生态枢纽核心。它们上承新安江、黄山山脉和天目山山脉,下启境内五条主要河流,形成了山水林田湖草整体保护、系统修复、综合治理的生态保护空间总体格局,让人们在开窗通风的时候,能一眼望见绿色的乡愁。

  

  至于两廊,则是新安江百里大画廊的水陆两廊。在这里,你可以乘船飘荡,任意东西;也可以缘江而行,惬意信步。这里丰富的水景观总能让你把一个句号走成一个逗号,继而走成一连串的惊叹号;这里深厚的水文化底蕴,总能让你“不会作诗也会吟”。人水和谐共存的生态理念、诗意栖居的生存美学,总能让你慢下脚步,在粼粼的波光里重新审视

  生命的姿态。每个心中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的人,其枕在新安江畔的夜梦都会“与长天一色”。

  

  龙尾把水研成墨,一笔一划书写的热爱,是对青春的挥手致意,也是对未来的虔诚祝愿。我参与集中办公“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日日夜夜,如今都成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或许,“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的龙尾,早已把我的心一遍遍地研磨,最终,它也能呵气生云,贮水不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