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3年06月0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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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池品古韵自流(川海文心)

赵利辉 《 中国城市报 》( 2023年06月05日   第 16 版)

  唐长安城位于西安龙首原的南端,它的东南就是少陵原。少陵原东西窄而南北长,宛若一条土龙从秦岭山麓伸向渭水。原的北头下陷出一块洼地,形状为不规则葫芦瓢样,东南西三面隆起。山中泉水无处跑,就势汇聚于此成了池。池水透底澄澈,回流屈盘,长安人怜爱之,取名曲江池。登大雁塔俯视,池犹如镶嵌在原头上的一颗水晶珠,天然成趣,自然而壮观。

  每年仲春,曲江池“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真个是群鸟翩跹,百花争艳;到了秋季又成另一番景致,“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芙蓉园位于曲江一带地势最高处,以芙蓉花多而得名。紫云楼座落在园的北侧,登楼纵观,四周山明水秀,园内亭阁相连,花卉丛生,林荫小道交织。远望,黄渠从秦岭脚下蜿蜒而来,把曲江和秦岭连在一起,水碧山青,刚出水的芙蓉,分外明艳。西岸的杏园,地势稍低,但起伏多变,与慈恩寺南北相通。园中筑有曲江亭,是文人墨客去大雁塔题名作诗的必经之处。微风轻拂,岸边垂柳烟云、过往仕女的红罗裙,都随池面泛起的涟漪漫了开来。难怪杜甫要在池边出神地望着,“苑外江头坐不归”。

  唐代有曲江饮宴的传统,以每年的中和节(二月一)、上巳节(三月三)和重阳节(九月九)为期。到时,唐王在曲江池宴会群臣,附近的万年县和两京县要在此竞赛贡献。锦绣丝绸、奇珍异宝摆满曲江池两岸,“帷幕云合,绮罗杂沓,车马骈阗,飘香堕翠,盈满于路”。紫云楼上照例张灯结彩,园内歌舞翩跹,伴有皇家乐队演奏,声闻于天。司农司进献的禾苗穗大,户部制造的画舫坚稳;宫女新式的发髻,胡人的旋舞,都为时人所津津乐道。但曲江宴会中,最负盛名的还要算“曲江关宴”。每年殿试完,朝廷必设宴款待和安慰未考中进士的落第士子,借以鼓励其来年再考,为大唐多出人才。

  曲江关宴演变为已中进士同年相会的盛宴,是后来的事。值此时日,新科进士们先来杏园曲江亭小坐,再漫步到慈恩寺,挥毫作词,雁塔题名,扬其喜悦心情。“及第新春选胜游,古园初宴曲江头”。进士们为了争名逐胜,摆的关宴十分阔绰,常常是一席之宴,水陆珍馐,糜不毕备。这下带动了长安城中的大小商贩,他们摆摊儿,陈列出各种奇货丽物,种植园户则争相以名花布道,吸引了大量的观光游客。曲江池一时人挤人,摩肩接踵,致使长安城内几乎半空。人们站在堤岸边观水,淙淙冒出的泉水,与奔腾而来的黄渠水汇合,搅动一池春水。中央突起的汀州上,繁花盛开,如一个花冢。一个七十岁才考中进士的文人,划船停泊在汀州边。“前年送我曲江酒,红杏园中醉似泥”,他欣喜若狂,开怀畅饮。天色昏暗了,长安城的人们还不舍离去,他们既为那老人高兴,亦担心其安危。

  月亮上来了,进士们酒足饭饱,径直奔赴浐河边的月灯阁村打毬。同年咸集,两队对垒,数千人围着月灯阁观战,大呼小叫,以壮声威。月登阁村闻名,是因为村头有一座三层楼阁,每到有月的夜晚,月亮必映登于阁顶。月亮从如霜的地面登顶,每层必停,冉冉而上,故而附近的村民都来争观奇景。村长就把楼阁前的麦地,圈了个马毬场。长安忽然出现的这种运动,是骑马执杖打毬,谓之击鞠。其发自波斯,从西域传至长安。打毬之风起于唐太宗,之后的唐王也多有此兴趣。唐中宗嫁金城公主,吐蕃使者前来迎接。上为了热闹起见,便请客人在梨园欣赏打毬。吐蕃使者观毬,一时热血沸腾,请求入场助兴。于是,组了一个唐队,一个吐蕃队,两队展开比赛。吐蕃队数胜,唐队屡败,场面未免难堪。上急忙诏来临淄王李隆基、嗣虢王李邕、驸马杨慎交和武崇训入场。李隆基精于击鞠,胯下马快如闪电,手中杖挥洒敏捷;加上驸马等人的配合,打得吐蕃队连输三场,扬了大唐国威。不过在民间,长安人打马毬并非全部骑马——月登阁村民是骑驴打,进士们体弱,是扛着杖步行打。

  “热闹终归是他们的,与吾何干?”月夜里,一个叫崔护的书生,在一隅独自神伤。他寒窗苦读,这次考进士落了第。崔护辗转难眠,不禁想起去年桃花盛开时节的事。那日过城南庄,看到一个院子,足足有一亩地大。花草丛生,桃花灼灼,周遭寂若无人。崔护口渴,想去讨碗水喝。扣门许久,才见一女子自门隙中窥伺,问:“谁耶?”崔护躬身答:“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子开门,端给他一碗水。她请崔护坐在床边,自己则斜倚着桃树。崔护看那女子的脸蛋,在桃花的映衬下,十分妩媚,就和她搭话。女子只是注视着崔护,却不接他的话茬。崔护天性纯良,喝完水,觉得不好久留,便起身告辞。离开时,女子一直送他到大门口。

  是夜皓月当空,崔护忽然想起了她,情不能抑。第二天,他急匆匆跑去城南庄,想再见那女子一面。门墙如故,却落了锁,庄中并无一人。崔护怅惘不已,题诗在门扉上:“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桃花,物是人非。假使人能穿越时空,最美好的记忆,大概莫过于和一个唐朝女子的初见罢。

  千余年以后,我在如今的曲江池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大唐。芙蓉园中的人都散了,唯见杜甫还枯坐在曲江池头。他吹一种古老的乐器,叫作埙,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陪杜甫坐了一会儿,劝他早点回家,却推他不动,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个石化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