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3年05月2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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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风荷举(闲思随笔)

王太生 《 中国城市报 》( 2023年05月29日   第 24 版)

  我喜欢荷从水中一跃而起的清纯样子。一跃而起的荷,有足够的弹性,出水能有一尺多高。

  新荷出水一尺高,有点像人,一个清秀绝伦、意气风发的少年。

  荷,可以生长到两米以上。江南田田的荷塘,足够遮没一条小船和船上坐着的采莲女。

  我当然喜欢初夏的荷,喜欢它生机勃勃、自信、青涩的样子。

  从前的荷花和现在的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时候到了,就柔柔地醒在池塘里。

  我不喜欢在私家园林的水池里看荷,而喜欢在寂寥宽阔的水面上。那时候,我在杭州西湖边,与一枝枝荷坐成平行的姿势。

  荷花依然年轻,铺天盖地,长相恣肆。我时不时翻出那张旧照片,照片上有我趿拉着一双浅灰色的凉鞋,坐在湖边一块石头上,而那双鞋早已不知去向。

  走过一条路,会记住那里的标志和风物。上初中时的夏天,为了抄近路,我就走城乡接合部的农田小道,路边有一大片荷花水田,铺满了硕大的连天碧叶。

  读过一本书,会捕捉到里面的色彩和姿态。孙犁的《荷花淀》中,有大片大片的荷叶,粉色的荷花映出婆娑的影子。

  在我国许多地方,你都有可能遇到一株荷。野外荷是成片的,一片荷,就能构成一小块独立的风景。荷丛中有一群鱼,游来游去,让整个风景都更加生动了。

  荷,只要有一掬水,就有舒展下去的理由。上初中时,我就读的那所百年老校,图书馆山墙大殿合围的天井里,有一口荷花缸。正是盛夏草木忘情的时节,荷醒了,从叶间钻罅而出,一枝独秀。陶质的水缸,裹衬着荷的亭亭玉立,陶仅用这一缸水,将荷捧在掌心。

  汪曾祺种荷花讲究又享受——“每年要种两缸荷花,种荷花的藕不是吃的藕,要瘦得多,节间也长,颜色黄褐,叫做‘藕秧子’。在缸底铺一层马粪,厚约半尺,把藕秧子盘在马粪上,倒进大半缸河泥,晒几天,到河泥坼裂有缝了,倒两担水,将平缸沿。过个把星期,就有小荷叶嘴冒出来。过几天荷叶长大了,冒出花骨朵了。荷花开了,露出嫩黄的小莲蓬,很多很多花蕊,清香清香的。荷花好像说:‘我开了。’”

  《浮生六记》中记载夏月荷花初绽时,晚含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荷在莲塘,积聚而生。季羡林在《清塘荷韵》里说,荷在莲塘会“走”——“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动。反正从露出水面荷叶来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离,才能形成眼前这个局面。”

  我喜欢浅水荷塘这样清静的地方。有时幻想,在我的生活中,也能有固定的这样一片荷塘,吞没一大片烦杂,聚拢一小片静谧。下雨天,可以打一把伞,到荷塘垂柳边散步,听雨点打在荷叶上的节奏和乐音;天晴时,还可以邀请一位写诗的朋友,用干净的荷叶,盛二两花生米,坐在荷塘边雅聚。荷叶上有两颗水珠滚动,我和朋友一边喝酒,一边谈诗:“荷,是一只摊在水面上的盘子,水天之间的容器,珠玉清气,包裹或者承托……”朋友呆呆地望着一大片摇曳的荷,说他突然不想写诗了,只想摘几片荷叶回去,煮一大锅荷叶粥。

  在一个有着孩童般天真的男人眼里,荷塘是一个被遮闭的世界,唯有一阵风吹来,荷动了,清香飘出来了,这个世界才显示出动人的光彩。

  入夏之后,从一枝绿荷旁逸,到古人所说的“一一风荷举”,我想,这便是夏天的细声低语,终于变为耀眼的、清新可爱的一抹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