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3年05月1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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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摊上流年似水(岁月静思)

申功晶 《 中国城市报 》( 2023年05月15日   第 24 版)

  我刚上小学那会儿,学校门口摆有零食、玩具、小人书等各色小摊,一到放学点,“神兽”们便蜂拥而上。老实说,虽然那时我年纪很小,却对话梅、糖果、玩具等人气物品提不起多大兴趣,倒是一地花花绿绿的小人书,磁铁般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家原本就有一些连环画藏书,但美中不足的是,每套都有几册缺本。这一如听书听到关键时刻,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精彩故事戛然而止,吊足了人的胃口。我看到校门口书摊上摆着《罗成之死》《杨七郎打擂》《八锤大闹朱仙镇》等家中《说唐》《杨家将》《说岳》连环画套装中的缺本,两眼放光。回到家,思索半晌,咬咬牙,砸了小猪存钱陶罐,拿硬币换书看。摊主是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说书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租不售。我坐在小板凳上翻书看,直至天色渐暗,画面和字迹模糊起来,方才恋恋不舍归家。惜乎好景不长,当母亲发现我平日迟归的秘密,一怒之下,没收了我的所有零钱。口袋里没了钢镚,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坐在板凳上看书的资格,我只得倚着电线杆望梅止渴。摊主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冲我招了招手:“小朋友,想看就看吧!”这令我大为感动,顿时觉得摊主的形象都高大了起来。

  年岁渐长,有一回,我无意逛至文庙古玩市场,“热闹”两字迎面扑来,恍若“置身流水游龙间,但少尘土扑面耳”。地摊上摆着的除有瓷器、古玩、玉件外,更有连环画、古旧绝版书籍,爱书之人驻足其间,问价还价,各取所需。一如“燕园三老”之一张中行先生所述:“我也逛厂甸,也许应当算作半俗半雅。半俗是看红男绿女,挤在豆汁摊上喝豆汁。半雅,是驻足于一个连一个的书摊前,希望能用廉价的钱买到自己喜欢的书。”那些书摊的摊主个个手眼通天,只要报上书名,他们就能想方设法搞到稀缺书籍。

  彼时之我,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洞。但逢周末,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出门在家附近小饭馆点一碗胡辣汤、一客牛肉锅贴,汤足肉饱后,我就去文庙逛书摊,委实收获了不少意外之喜——部分在正规书店里买不到的老版、稀缺书籍,在旧书摊上却能以偿夙愿,真真应了孙犁“进大书店,不如进小书铺。进小书铺,不如逛书摊”的买书经验。在旧书摊上,我还以低廉价格买过不少内容丰富的过期杂志,将其装入麻袋,一路拖着回家,虽累到龇牙咧嘴,心中却酣畅痛快。诚如马未都所言:“地摊文化的精髓在于随意,人弃我取,物尽其用,物之不齐,物之情也。”

  读大学期间,舍友带我去她父亲的粥铺。我一边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皮蛋瘦肉粥,一边打量左右环境。但见墙角一隅空落落的,我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个主意——家里的旧书堆积成山,卖与废品收购站着实可惜,何不在此角落摆个书摊?食客一边喝粥,一边翻书,看中哪本即按对折出售。我这个想法得到舍友父亲的赞同。于是,寒、暑假期间,我便蹲守粥铺,当起“二手书摊贩”,既过足一把摊主瘾,还赚了一笔数额可观的零花钱。舍友和其父直夸我有经济头脑。

  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大众的阅读方式从纸质模式切换到电子模式,纸质书和电子书博弈,此消彼长。而在运营成本上涨、网络及新媒体冲击的背景下,传统书店的生存空间饱受挤压,市场逐渐衰落、凋零。书店尚如此,书摊更是销声匿迹,无处可寻了。有一日,我在街巷深处发现一方书摊,这份激动实不亚于他乡遇故知。我蹲下身子,随手挑了几册,价格相当可人。摊主是一位斯文中年男士。在交谈中得知,他毕业于名校,之前也发展得风生水起。但疫情期间,他所在的外企撤资,他大龄失业,一时找不到适合的工作,一介书生又干不动体力活,于是,他便在白天摆起书摊赚点生活费,晚上登录平台撰写网络小说。

  “当年陈景润也摆过小人书摊。”我宽慰道。

  “对,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我总算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他对我说,他少年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小说家。

  摊主和妻子两人轮流守摊、进货、理书、分类……他热心地给少年儿童推荐适龄读物,给爱书之人分享“尖儿货”,再加上薄利多销的宗旨,客流量渐渐大起来。

  时隔数月,当我再次踏入这条街巷,发现书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门面不大但人气颇旺的书店。老板和我打了个招呼,随即又招呼起其他客人。我不知道他的网络小说写得如何了,卖书事业却是越发红火,我打心底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一家子可以不用再为生计犯愁了。

  须臾间,我想起萧乾在《一个北京人的呼吁》中写道:“应该把旧书摊恢复起来……我没钓过鱼,但从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奇书的快乐,绝不小于钓到一只尺长的鲤鱼。”讲真的,我也希望自己的家乡——一座同样有着丰厚历史的老城,能多一些旧书摊,让爱书一族多得一些“钓得鲤鱼”的惊喜乐趣;让游览之人多得一些寄托情怀的小小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