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底了,朋友与我闲聊,问一年做了多少事?
这一年我出了一本书,果绿色的封面上站着两个古装小人儿,他们以树叶为船,文字作桨,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在这本书里,人们可以感受一座城的气候、草木,品味其中的美食和建筑,甚至是这座城形成的气质和脾性。书中的城,晚霞在它的上空缓缓组合成美丽吉祥的图案;一群鸟,从落日浑圆的剪影里穿过,天幕正徐徐落下。
面世的书,油墨飘香,有一部分堆积于我的书房,就像农人收获了稻谷,存在粮仓。我想到了书的归宿,或许会有些许人购买,并开启它在时空中的旅行。几册书星夜上路,天空有流云如骆驼,它们一起迈着大步走路。最后,书散落到其他城市不同读者手上;而与书相伴的风景,也成为他们独特的收藏。
这一年,我去旅行,访山里古村。行进中,我喜欢随性停车,坐进路边小饭馆里。这样的疏疏小馆,或于荒烟蔓草的长路道旁,或于离公路不远处的小路口,或于旷野孤烟深处,因了烟火相聚。其间有热水、热饭、热汤,人在旅途上遇见了,心情愉快,临别时,还有一种依依不舍。
在微信上,我对好友鲁小胖说:“在山间石缝看到一眼泉,那些澄澈的水经过砂石的过滤,在汩汩涌流,真清啊!”鲁小胖回我一个卖萌的表情说:“你可以灌一壶,带回来泡茶呀。”
这一年,我一个中年人,还心血来潮孩子气地独自去了动物园。我看见一只红脸老猴,长得像喝过酒的邻居刘三。其实人本来就与猴子渊源颇深,而且有时候,一个酒醉的人迷离的眼神与猴子有几分相似。
隔着一层防爆玻璃,我与一只狮子四目相对。那只狮子长相英俊、姿态威武,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存在,或者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它的眼神是平和的。不知道我在狮子眼中究竟为何物,总之它根本没有攻击我的意思。与动物眼神交流一会儿,彼此又能读懂些什么?
人是在做了许多事情之后,才生熟夹杂着保持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在没有完全成熟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开始衰老。
这一年,我明显感觉到鼻子越来越娇气了,嗅觉越来越挑了。从前,我喜欢嗅花香、酒香、菜香、饭香,甚至一些浪漫的香水味,现在只喜欢嗅一口单纯的空气清香以及大自然的醇香,比如春天油菜花和槐花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一年,我发现下巴颏铁青的胡茬中,有了隐约的花白。早上,我拿起剃须刀刮掉杂乱的胡茬,像个操控修割机的园丁,哗啦哗啦,一通打理草坪。但到了第二天,胡茬又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就好像从来没被剃掉过。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人的营养太充分了,生命力旺盛,我的胡须生长周期也缩短到了24小时。
这一年参与了多少种社交,就加了多少个微信群。等到想邀请其他朋友入群时,才发觉微信群原来是一棵树,这些朋友像一只只鹭鸟,早已密密麻麻地蹲在枝上。琢磨了一会儿,我又把卖茵糕的刘大爷、做油饼的李二婶、烤臭豆腐的常二都请到了“树”上——他们
做的是小本生意,没钱投广告,微信群无疑是个合适的宣传平台。微信发出当天,刘大爷多卖了三十笼茵糕。
深秋,我陪父亲回了一趟老家。严格地说,那个我以前只去过两次的地方是我的祖籍地。在老家,父亲找不到从前的生活痕迹,过往的伙伴也找不到了。在他外甥家,父亲吃着用老玉米烙的饼子,对外甥说,他就喜欢吃这个。离开老家几十年,老地名还熟悉,父亲问一个站在路边摊晒玉米的老乡:“王庄怎么走?”那个老乡手一指:“就在前面。”86岁的父亲这次在老家感到了孤独,他对外甥说,不会再来了。
树木凋零时,我和友人一道去水乡,看看荷田是什么样子?我们曾经来过,这回属于故地重游。友人如顽猴,蹭蹭爬上一棵高树,拍下十万亩荷藕田。本来,些许残荷并无新奇,一旦与“十万”挂钩,就形成了一种磅礴气势。残荷,有秋冬的肃杀之美。一大片残荷,见证了一个季节的繁荣;一大片青车绿马,辚辚有声,从时间旷野上轰然走过。十万残荷,是一眼望不到边,衰败却壮观的荷。“十万”不仅是数量词,指大小和面积,也是一种概略和意境,让人想起昨天的一大片野绿,亦曾绿得铺天盖地。
一年做了多少事?事情都各自有何意义?是否与去年重复?来年又准备怎么过?我大致重温毕今年时间的书页,开始进入新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