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2年06月2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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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润家常一碗面

■张金刚 《 中国城市报 》( 2022年06月27日   第 24 版)

  巷口卖手擀面的大姐多日未出摊,我便多日从满怀期待到心生失落地骑车穿越小巷,心心念念着宽展案板上沾满金黄玉米面的那一团手擀面,盼着某日又逢着她勤快的身影、灿烂的笑容,还有那声爽朗的招呼:“买面条呀?”

  

  许是上了些年岁,在吃过了天南地北的各式面条之后,我愈发对一碗朴素、家常的手擀面情有独钟。故而,我情愿穿街过巷、兜兜转转,对小城多个机擀面摊、风味面馆视而不见,只光顾这家太阳伞下现擀现卖的手擀面摊。哪怕在烈日风雨、嘈杂熙攘中等上10多分钟,我也甘心——买几两手擀生面条回家自做一碗称心的家常面,就图一个舒坦。

  

  有一天,我听说面摊大姐的丈夫生病,她陪着去北京看病,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听到这个消息,母亲以前的唠叨又在我的耳畔响起:“你爱吃手擀面又不学着做,哪天我擀不动面了,看你吃啥?”对母亲的担心,我曾不以为然,想着哪儿还买不到点手擀面?但这回真买不到了!嗟叹之余,我只能尝试着自己动手。思绪翻腾,母亲和面、擀面、煮面的镜头如老电影般在我的脑中重映,指引着我一步步操作。毕竟人至中年,掌控面团远比掌控生活、工作简单得多,第一次擀面我便如愿制成,后又屡试不爽,并深深爱上这份自己动手的家常烟火。

  

  两碗面粉,撒些盐,打入一个父亲开春买的小鸡下的笨鸡蛋。奔跑在老家庭院、田野里的母鸡,啄青草、吃虫儿、饮山泉,下的蛋于我而言,自带一种亲切感。面盆里,雪白中嵌入的那一团澄黄,似一轮小太阳,晃着我的眼;倒入从老家取回的山泉,用筷子快速搅拌成丝丝缕缕、白里透黄的面絮,一点点揉捏按压成稍硬的面团;用手蘸水,最后打理得手光、面光、盆光,蒙上湿布,开始饧面。想着那来自故乡深山的泉水和富含营养的蛋清蛋黄,奇妙地与不知产自何方的面粉相遇,慢慢浸润、交融,我不由得对那块面团心生好奇和敬畏。

  

  个把小时后,我将饧好的面团再次揉得细腻、光滑、圆满。随后,案板摆上,撒上面粉,我将面团压扁,用长擀面杖擀开、擀薄;撒上金黄的玉米面,将面饼裹在擀面杖上,滚动着擀上几个来回,摊开,再撒面,再裹上,再擀,再摊开……那极具颗粒感的玉米面,有股淳朴的清香,牵引着我的思绪在儿时的玉米地里游荡,回味着那一口儿锅贴饼子、玉米面糊糊、爆米花儿的悠远滋味……几番下来,摊在案板上的面饼变得又大又圆又薄。我在上面均匀地又撒了一层玉米面,后将面饼折叠成长条,操刀细细地切成面条,并将其规规整整地列队排在那里,等待着最后华丽转身的“一抖擞”。

  

  这“一抖擞”,要抖擞出力道、抖擞得细长,极见功力,也是对和面技术的检验。母亲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擀得一手好面条,“一抖擞”也十分熟练,而我全凭摸索——把面条根根提起,抄在手上,撒上足够的玉米面,以防粘连;另一只手则攥住面条,一把接着一把攥到末端,几番提攥,直至面条粗细均匀、劲道柔长,便顺溜地将其盘在案板上,接着攥下一剂。虽没有拉面、削面那副大阵仗,可擀一次面条也会胳膊发酸,一身是汗。听说卖手擀面的那位大姐,毛病日积月累,两手的关节常在夜晚隐隐作痛,可为了一家的生计,第二天她又站在巷口,笑对每位顾客。

  

  因白天要上班,我擀面常在夜晚。和面、擀面、攥面时,我打开视频,边看边听边忙;饧面时,做些家务,读读书,发发呆。天地至暗,灯火温暖,妻子孩子在房间、我在厨房,忙着各自的事情,互不言语,默默守候——最惬意、最享受的生活莫过如此。三口之家,早餐煮一剂面即可,剩下的冷冻起来,以备随时煮食。

  

  妻子不会擀面,却爱煮面。早餐一碗面,应着季节变换着不同的汤头。春天菠菜、油菜面,夏天豆角、茄子面,秋天丝瓜、番茄面,冬天白菜、萝卜面。不管汤头如何变换,鸡蛋总是绝配,蛋花漂在汤里,荷包蛋埋在碗中;再配上一碟咸菜,几块面包、几根油条或几片炸馒头片,喷香可口。清早,暖暖地吃上一碗原汤手擀面,一天心里都会暖暖的。

  

  盛夏,最宜吃上一碗过水面,特别是中午。面条,清水煮熟,捞出浸在冷水中。挑在碗里,爽爽利利,温和舒适。浇头,可凭喜好,变着花样儿来。喜欢热汤面,便可做豆角肉丝卤、茄丁肉丝卤、番茄鸡蛋卤、香菇油菜卤,吃起来滋味十足。喜欢凉汤面,便可将黄瓜切丝,加盐、蒜末腌制片刻,加入凉白开,浇入油炸干香椿或油炸花椒作卤,吃起来顺滑凉爽。

  

  我最喜欢炸酱面。甜面酱与瘦肉丁儿、蒜薹段儿,在油锅里炒至浓稠,浇在面条上;再配上黄瓜丝、焯豆芽、胡萝卜、炸辣椒、火腿片等菜码,纵情在大碗中搅拌,直至乳白的面条、褐色的炸酱、翠绿的黄瓜、透白的豆芽、橙黄的萝卜、殷红的辣椒、粉色的火腿等,融合搭配在一起,色泽明快艳丽,味道共融共生,堪称一件艺术品。挑筷大口而食,吸溜吸溜弄出声响,唇染酱色,满嘴流香,吃得那叫一个过瘾。不过,我炸的酱总没妻子炸的够味儿,也便放弃了。我擀好我的面,她炸好她的酱;面离不了酱,酱离不了面,这平素的小日子便是幸福的好日子。

  

  忘记过了多少时日,有一次我偶然下班路过巷口,看到那位大姐已经出摊擀面了。虽然我已学会并爱上擀面,不再买她的面,可还是很关注她的摊位。她的身影依旧勤快、笑容依旧灿烂,依旧对络绎不绝的顾客爽朗地招呼:“买面条呀?”可不知她丈夫是否康复了?生活是否好过?餐桌上的那碗面是否也如我家这般家常、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