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人物

中国城市报 2022年05月3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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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或归巢,皆印刻奋斗的身影

——四名“小镇青年”都市里的去与留

■中国城市报记者 方紫薇 《 中国城市报 》( 2022年05月30日   第 07 版)

  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驼峰乡下湾村的90后青年创业者张柱正在温室大棚里进行多肉植物培育工作。   
  朱娆平摄

  当乡镇编制录取名单上名校毕业生的身影越来越多,当“逃离北上广”成为青年群体口中经久不衰的话题,当“稳定”“生活成本低”“离家近”越来越成为人们职业选择的重要因素……

  

  如今,年轻人不再讳言回乡。JustSoSoul研究院以SoulAPP大量“Z世代”用户为调研对象,发起了一项“小镇青年择业观”的站内小调查(“小镇青年”指出身在三四线及以下的县城、乡镇,在老家生活工作或前往大城市及省会周边城市打拼的青年),超过1000位成长于普通地级市、县城及农村的年轻人进行了有效填写,结果发人深省:在北上广深打拼的异乡人超八成想过回家;而留在家乡工作的“小镇青年”,有59%都不愿前往大城市工作。

  

  选择造就命运。是背井离乡,在大城市拼搏出人生的另一重可能?还是返乡寻根,守着父母逐渐老去的脸?作为“沉默的大多数”,“小镇青年”们的悲喜、挣扎、迷茫与圆梦,亦然是一道时代的回声。本期,中国城市报记者将带您听一听属于他们的故事。

  

  留不下的上海回不去的东北

  

  “我回不去东北了。”寄身于沪上,加班至深夜,一直是90后上海白领龙沐沐的日常。

  

  3年前,澳大利亚硕士研究生毕业的龙沐沐来到上海打拼,白日穿梭在高楼大厦中,深夜回到出租屋里。辗转过三家企业,经历过漫长的人才引进落户,现今她终于如愿成为了一名“新上海人”。

  

  “再难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因为位于东北的老家城市并没有太好的机会。”提起家乡,龙沐沐的第一反应就是保守,是“投资不过山海关”的焦虑。

  

  “我在上海做咨询工作,服务的对象都是知名品牌,这样的平台是老家那样的东北小城市无法带给我的。我在上海能拿到两万多元的月薪,回到家乡却很难找到匹配自己的岗位。”龙沐沐的想法,也是许多在大城市漂流、出身小城市年轻人的心声。

  

  但深夜刷到“同类”离开上海的新闻时,她又忍不住想念起家乡的安稳——能吃上妈妈做的热饭,线上会议不用开到半夜12点,也不用在凌晨3点因为做不出方案而突然崩溃。

  

  常年的加班,为龙沐沐留下了一身的病痛,她掰着手指细数:“我情绪敏感,易抑郁,甚至在体检时还发现自己长了个结节。等到疫情防控形势好转后,我还要去做手术。”龙沐沐坦诚道,“生活在催促着我往前跑,而我不敢停下来休息。回望家乡,有时也是一种奢侈。”

  

  在采访结束前,龙沐沐对中国城市报记者提出了一个问题:“东北振兴的风已经吹了很久,但由于资源枯竭,东北存在很多人口净流出的老龄化县城。家乡正在老去,我这样的年轻人又该怎么办?”

  

  离开北京想争取县城教师编

  

  从四川某大学的艺术系毕业后,95后女生琪琪踏上了北京追梦之路。现实很残酷,一战北京研究生失败后,她当过经纪人,做过书店店员,尝遍了大城市的酸甜苦辣。

  

  2019年,琪琪从北京回到了家乡——苏北的一座小城市,寻到了属于家乡的岁月静好。

  

  “在北京,我总觉得自己‘身如不系之舟’,很漂浮。”她向中国城市报记者直言,“我是独生女,回乡还能陪伴在父母身边,看得见的未来更适合喜欢安稳的我。”

  

  在小城市,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观念:要回乡,先考编。

  

  为了在家乡站稳脚跟,琪琪一边在教培行业积攒小学教师经验,一边考教师资格证,筹备家乡教师编考试。但由于她本科学校非名校,专业又非教育相关,还不是应届毕业生身份,考编之路就显得格外漫长而痛苦。捱至去年,教培行业大变动,她又跳到了一所小学做代课老师。

  

  “公务员、事业编、教师编,我什么都试过,但我并非应届毕业生,专业招录岗位又太少,迟迟没个落定。”但琪琪没有放弃,“无论怎样,我还是很喜欢小孩子,我想做正式的老师。”

  

  在她看来,县城生活成本低,节奏慢。住在县城,周末回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近日,琪琪报名了家乡县城的教师编考试,招17人,报考人数已经接近500人。“这只是县城啊,竞争太激烈了。”她感叹着,又不得不争,因为合同制的代课老师不稳定,“这不是我的终点。”

  

  “985和211的毕业生永远在公众的聚光灯下,人们羡慕他们的高就,质疑他们的下沉。而绝大部分的‘小镇青年’不是名校毕业生,而是像我一样的普通人。”琪琪提出了一个疑问,比起名校生,普通“小镇青年”的选择更少,路径更固定,在名校毕业生争相下沉县城后,普通“小镇青年”还会有一席之地吗?

  

  乡村旅游家乡也有诗与远方

  

  2018年,生于1983年的张小朵最终选择离开大城市,返回家乡浙江省衢州市龙游县溪口镇,走上创业之路。

  

  “我在大城市的经历比较丰富,做过旅游,经营过电商,开过酒吧、私家厨房和服装店,那时觉得自己未来有无限可能,诗与远方就在脚下。直到前些年回家时,我见到老去的父母,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张小朵对记者笑道,“这可能就是四十不惑吧。”

  

  说起离开大城市的原因,张小朵举了几个诸如房价高、租房不稳定、难有归属感等理由,并苦笑:“诗与远方也是需要门票的。”

  

  张小朵回到乡镇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要依靠创业挣得“门票”。但这并非全然为了自己,她颇为感慨地表示:“我爸妈今年63岁了,我想让他们过上那种不用管我,可以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旅行的生活。”

  

  乡镇的机会在哪里?经过调研,张小朵将目标瞄准了乡村旅游研学,着力满足孩子们的需求。“将学习与游玩结合起来,服务乡村振兴,我感觉这条路走得挺对的。”她对自己的选择充满信心。

  

  在谈及乡镇创业的具体环境时,张小朵则表示,乡镇是孤独的,周围有着相同眼界和想法的青年不多,大家都显得“暮气沉沉”。

  

  但近些年,张小朵却发现了令人惊喜的变化:“从今年开始,我周围创业的人多起来了,我也认识了一些大城市回来创业的朋友,大家可以找到共同的话题。随着县里的发展,领导班子也越来越年轻化,能够理解我们创业者的想法。”

  

  “我希望国家对乡镇创业者的政策能够再灵活一些,更接地气一些,政策门槛再低一些。有时候,我们只是缺人扶上一把。”张小朵说。

  

  带领乡亲脱贫不后悔回乡创业

  

  乡村是90后创业青年张柱梦想的开始。

  

  2016年,张柱从韩国全南大学毕业归国后,毅然回到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驼峰乡下湾村。为了心中的创业梦,张柱一头扎进了自家的承包田地里,专心培育多肉植物,并与合伙人共同创办了连云港福柱园艺有限公司。

  

  当时的下湾村还是省定经济薄弱村,主业是种粮食,张柱却摆弄“中看不中用”的多肉盆栽,亲友们很不理解。而且在初期,他跑去云南、上海等地的花卉市场推销盆栽产品,结果也并不理想。

  

  “企业遇到困境的时候,我得到了政府的创业扶持。我第一次知道,大学生创办企业有税费优惠,吸收大学生、残疾人就业也有优惠,农业没有税收,小微企业贷款利率也低,政府甚至还筹建薄膜温室租赁给我做多肉培育基地,鼓励我吸收当地留守村民就近就业。”张柱向中国城市报记者细数着政策利好。

  

  他还乘上了直播带货的东风,招聘主播,开设淘宝、天猫、抖音、快手等直播间,逐渐打开了销路。张柱十分自豪:“我们的多肉盆栽还出口韩国、日本等十多个国家。”

  

  大棚里的多肉盆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红的碧的,连绵成海洋。温室的风扇在轰鸣,保持着适宜的温度与湿度。女村民们利落地贴好胶带,完成快递打包。年轻的主播举着手机在大棚里穿梭,向观众介绍:“这个是58号,数量不多,品相又好,现在下单还有优惠……”

  

  “来这里务工的都是妇女老人,有些下了班还要去接孙子和做饭。大棚靠下湾村比较近,村民来上半天班,可以获得60元—70元的工资,还不会误了家里的农活。”张柱说。

  

  据了解,福柱园艺有限公司扶贫资产薄膜温室的租赁,每年为下湾村、古庄村增加村集体收入20余万元,为建档立卡低收入的403户1061人分红16余万元。此外,张柱还优先雇用贫困户到企业工作,先后帮助200多人实现增收,40多户贫困户直接实现脱贫,并解决30多名大学生就业。

  

  “国家对乡村青年返乡创业的扶持,让我的路好走了很多。饮水不忘挖井人,我扎根在乡村,自然也要回馈社会。”张柱表示,他注意到最近国家对县域经济的政策帮扶力度加大,相信自己及公司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发展机遇。(本文除张柱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记者手札

  

  当我们讨论继续在都市里打拼还是回乡时,关注的焦点或本质是什么?

  

  当985、211的硕博毕业生选择扎堆县城甚至乡镇体制内时,人们惊呼学神也“下凡”,焦虑的是“最难就业季”下的人才供求错配,讨论的是当代年轻人趋向保守的就业选择,却甚少深思名校以外的“小镇青年”到底去了哪里?

  

  在灯火不夜天的北上广深,无数挣扎在去与留中的“小镇青年”,正在大城市寻找属于他们的落脚点;在“城头乡尾”的县域,在人口流失的资源型城市,在远离喧嚣的农村,也奋斗着回乡寻根的“小镇青年”。

  

  大时代风云变幻,入城还是回乡,皆是选择。始终不变的,唯有奋斗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