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1年10月11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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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马奔西凉(川海文心)

■赵利辉 《 中国城市报 》( 2021年10月11日   第 24 版)

  西北谚语云:“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是的,人一旦往西走,过了嘉峪关,心头无不起生离死别之感。塞外荒凉,大风起时,漫天的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戈壁滩大小石头满地乱滚。人行至此,顿觉山摇地动,不辨东西南北;等风停了,才见一轮落日,浑圆红透,挂在沙漠瀚海上。

  从甘肃兰州启程,打马过了乌鞘岭,沿长城北行,出古浪县远远看见一座大城。这里已进入河西地界。河西走廊为古来通西域的大道,南有祁连山,北有马鬃、合黎、龙首诸山。山谷中一条戈壁碛石地带,间有零零星星的绿洲。这片狭长的绿洲,就是中外闻名的丝绸之路。从地图上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座城市,像是一条玉带上镶嵌的四颗明珠。我随地质队走马所至的,便是丝绸之路上的第一站——武威。

  武威为古匈奴地,旧名凉州,以天时早寒得名;地当西通之冲,南阻祁连山,形势厄塞。古时许多征边大将,如李牧、李广、卫青、霍去病、赵充国、李靖、徐世勣等,他们率领大军都曾途径凉州,进而威震边塞,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汉书.霍去病传》载:“去病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益封五千四百户。”唐代诗人卢纶的《塞下曲》写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时光流逝,英雄竞去。千百年后,我一介书生,立马斜阳,纵目远眺:浩浩乎,平沙无垠,长空寥廓,真让人大起塞外戍边的怀古豪情。

  白雪皑皑的祁连山,绵亘了甘肃省的大部。祁连为少数民族语“天”的意思,直言这座山高于天齐。山上积雪融化后,雪水倾泻而下,因而除了沙漠,山下的河流亦多,水草丰茂,农田肥沃,武威便有了塞外江南的美誉。山麓下纵深广阔的山谷中更有天然的牧场,到处生长着莎草和芨芨草,这都是马和牛羊最爱吃的牧草。初夏,牧民便赶着马儿上山放牧;秋深霜降,白草齐枯,又赶着马儿下山来,在谷中避过一冬。马,也是地质队野外作业中最好的运输工具。摒弃了现代的交通,跟随着他们,我的旅行平添了一份浪漫情怀。我和队员们在牧场换了更耐脚力的马,一起往武威城里驰去。

  武威的城墙高大巍峨,颇似西安的古城墙,可惜如今仅存一围。但城外的农家院落却各自成垒,门小而高,有的上建土楼。这种建筑保留了明代遗风,土楼以前被用来瞭望和射击,以防备北边的敌寇,现在仅有象征的意义。武威自古为用武之地,历史上的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政权,都是以武威为根据地割据黄河以西的。挽马城下,我忽然想起少年时看过的秦腔《反西凉》,那镇守凉州的大将不就是锦马超么?一时间,我觉得有一股英雄气荡涤胸间,索性朝城门楼吼一嗓子:“白盔白甲白如霜,白马银枪逞刚强。今夜约了举夜火,与尔大战三百合。”然而,我也只能在城外逞强,城中不许骑马。好在地质队员常年跑外,有他们熟识的落脚点。那是一户农家乐饭馆,院外数棵白杨,正好可以拴马。饭馆主人对成堆的马粪也毫无怨言,并将之扫得干干净净。武威人讲究“吃亏是福”,商贾往来,从不欺生。这淳厚的民风源远流长,武威也渐渐发展成一个经济文化重镇。

  唐代有“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之说。可以想见在那时,丝绸之路上,东西方的使节、商人、僧侣、回教徒、留学生往来频繁,马匹、驼队、羊群充塞途中。他们汇合在武威这个支点上,彼此相互交流,或者擦肩而过。西去的把中国文化远播到西域和欧洲,东来的将各国的民族艺术带到长安,共同孕育了璀璨辉煌的丝路文明。武威城中的罗什古塔,便是苻秦时期的高僧鸠摩罗什的译经处。除了青砖古塔,武威的名胜还有马踏飞燕的铜马、西夏碑、海藏寺和文庙,它们都是丝路上的瑰宝。如今,羌笛不闻胡笳息,河西走廊通了高铁,城市之间朝发夕至。“一带一路”上,中欧国际铁路直通欧洲,东西方的贸易日益频繁。抓一把沙子放进时间的沙漏中流淌,那远去的驼铃声,怎不叫人发思古之幽情。

  在武威,一个人的思绪会不由自主穿越到历史的空间。这座唐朝人心中的远方,吸引了岑参、高适、王之涣、李益、王翰等边塞诗人,创作了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凉州词”。词中表现的家国情怀、离愁别恨,悲壮苍凉,令人肝肠寸断。其实,“凉州词”并非词牌,而是当时流行于凉州的“曲子”,是可以歌唱的诗。今天武威民间创作的“花儿”,也可称作“新凉州词”,当地人张口就会唱:“白马上骑的是薛仁贵,黑马上骑的是敬德。尕妹妹好比是红玫瑰,阿哥是绿叶者配给。”“嘉峪关出去是黄沙滩,手捂了一张的木锨;有你者我心比教场宽,没你者我的清眼泪不干。”……

  武威的人情风俗虽好,我却不能久留。吃了当地由凉州行面、卤肉、冰糖红枣茯茶组成的“三套车”美食后,我才去白杨树下解了马缰绳,唱着新学的“花儿”,一马离了西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