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吹，云层里酝酿的秋雨便在黄昏时分开始下起来。我向窗外望出去，看到一道道银白的雨帘下，随风摇摆的大树正接受着雨水的酣畅淋浴。

　　“下雨了！下雨了！”住在山里的老郭兴奋地把下雨的场景发到了微信群里。一场如约而至的秋雨，把燥气荡涤得干干净净。老郭在微信里对我呼喊：“来吧！来山里我给你炖肉吃！”

　　离城30多公里外的大山，对我发出一波又一波“脉冲”，雨中仿佛骤然生出一阵肉香。秋雨还在绵绵地下，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友人就驱车赶到了老郭居住的山中。

　　一整座山也在雨中均匀地呼吸，乳汁一样纯白的雾在山腰缓缓地涌动着漫上来，像是山在吸饱了雨水后畅快吐出的气流。

　　我们在山路上见到披蓑戴笠的老郭，他正把路边沟渠的雨水导引到山塘中去。看到我们来了，老郭放下锄头乐呵呵地大声说道：“来得好！我给你们炖肉去！”回到屋中，老郭把蓑衣斗笠挂到斑驳的土墙上。一瞬间，我恍然看到了时间在这个老墙上走过的影子。

　　老郭是我有着20多年交情的好朋友。几年前他在山里买了一处农人弃用闲置的农房，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离开城市在山里居住。老郭种了农人留下的2亩多土地，一年四季瓜果蔬菜丰收不断。每次他回城时，都会用袋子装了蔬菜放在我小区门卫室，然后在微信里给我留下几个字：菜，老地方，记得去拿。

　　老郭喜欢在雨天炖肉，这一点和汪曾祺很像。老郭从城里带来几本汪老写美食的书，晚上作床头夜读。汪老在一篇文章里这样说：“下雨了，炖肉去啊。” 汪曾祺那率真可爱的话语，深深植入老郭心中。

　　老郭说过，在雨天炖肉，屋内锅里“咕嘟咕嘟”响，肉香弥漫在屋外泱泱水汽里，沁人心脾。这是恬静山居生活中，一幅韵味十足的写意画。

　　老郭开始炖肉了，他首先劈柴。一个老槐树的树桩上生了一层绿藓，我伸手抓一把，掌上全是树上的粗纤维。老郭扬起斧头朝树桩劈下，砍成一块一块木柴，作为炖肉燃料。然后，老郭从房屋檩子上取下一块悬挂的腊肉，在热水里洗净。清洗过后，腊肉褪去烟灰色，金黄油亮很是诱人。老郭把腊肉切成小块，放入铁锅里加上花椒、姜粒、橘皮翻炒，再从石缸里舀出山泉水倒进锅中，起初用大火煮沸，而后用小火慢煨。烧大火用柴块，烧小火时，老郭改用秸杆，小火苗温存地舔着锅底，煨出一片柔和气氛。一段时间后，竹锅盖上水汽氤氲，满屋肉香从门窗窜出、从屋顶溢出——美味要出锅了。

　　中午时分，老郭从瓦坛里倒出桑葚酒。这是他去年采集的桑葚，用当地高粱酒泡的，酒体呈紫色，一口喝下，微甜爽口中有陈酒之浓香。

　　望雨中山色空蒙，老郭同我们边吃边喝。其间，老郭给我盛了好几次肉汤，他说：“你多吃点，免得回城后还想要。”我心中感动，却不多话，只顾埋头喝汤。老郭突然问我：“你现在还订《收获》和《当代》杂志吗？”我点点头，对他说：“我到邮局统计了一下，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里，还有31个人在订这两本纯文学杂志。”老郭感慨道：“你真是个老文青啊！”

　　酒足饭饱，在山里一场午睡之后，我感到神清气爽。下午，我在老郭的屋子内读完了一部长篇小说的下半部分。这部小说我买了好久，在城里阅读时，往往读着读着就走神了，或者是边读边在手机上刷屏、回信息，一本书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留在大脑中的部分也成了一团糨糊。我那在网络时代生怕漏掉丝毫信息的焦虑，在山里被自然屏蔽了。巍巍群山，绵延不绝，足够把世间喧嚣隔开，独留一方净土。

　　晚上回城，灯影中雨水仍显迷离。我想起在深山里，有一个故友在雨中炖肉等着我，顿觉满城灯光更加可亲可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