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前些年游山西平遥回程时，在高速路上，我们的车经过河北保定阜平境。我在车上远远望去，重重叠叠的山，底色灰暗，植被欠繁荣，围成一圈圈坚硬的帐幕，屏蔽了村庄和县城。

　　花雨、紫荆、飞鸟等我的几位作家文友，就生活在阜平县城。那时我刚读过花雨的小说《一个人的葬礼》：主人公孤身一人寻找抬棺葬父人的情节和悲凉场景，寄托着作者对山村故园的眷恋和忧思。

　　穿行在灰暗和坚硬的景致中，我的心底浮出白莹莹、黄灿灿的山花，明亮而柔软。

　　我曾到同属保定市的易县寻春，一种灌木的白花点亮了我的眼。峭壁间，这一株、那几丛，坚韧舒展的赭褐枝杈，擎出温婉嫩绿的新叶、明丽莹白的花朵。每朵花都精致，五片白莹莹的瓣儿如小粉蝶的白翅，亮出迎风起舞的美姿，烘托着娇黄的蕊。清香中，我拍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询问白花灌木的名字。

　　“大花溲疏，根、叶、果皆可药用，清热利尿是主要功效。”紫荆瞬间留言，报出灌木名字和药用价值。

　　阜平和易县同处于保定太行深山之中。年年春天，白莹莹的小花也到阜平山间赴约。紫荆和花雨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紫荆回忆幼年，自家院里没有花开，院内院外比巴掌小的土地也要种上粮食蔬菜。山区土地稀有贫瘠，年少的紫荆和父母乡邻一起向瘦田要生计，如孙犁所写，在“小小的、不规整的……小块土地上……费尽心力，全力经营”。爱美的紫荆，年年春天凝神山坡，迎候莹白清香的花朵。

　　中年的紫荆，爱怜地拍下山坡上容颜各异的野花，发照片到微信朋友圈。太行山的野花，多清香，喜光，耐阴、耐旱、耐寒。忙碌工作生活之余，紫荆写坚硬山石间执着生长的山草山花。曾多少次，她如自己所写，“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这丛丛旺盛、不起眼的生命，眼睛竟会湿润起来”。她的笔名紫荆，取自太行遍生的山荆。柔韧的山荆守护着山坡，被祖祖辈辈的巧手变出各种农用家什和老人们的拐杖；再干旱的春天，也会捧出簇簇淡紫清香的小花，给蜂儿们采不尽的蜜源。紫荆的秉性，融入了山花的气息和生命力。

　　秋天的朋友圈，花雨、紫荆、飞鸟都晒过金灿灿的山菊花照片。一簇簇金色阳光般地怒放，暖了秋凉、目光和心房。

　　三位文友都爱花。花雨、紫荆的笔名皆以花取定。他们的文字以及太行儿女的灵思和精神之花，被网络“飞鸟”衔向四面八方。

　　年纪最小的飞鸟，在成长成熟的过程中，见证着时代的进步和发展。他行文忆旧的字里行间，花香渐浓。乡村自家庭院的牵牛、鸡冠花、紫茉莉等土生土长的花，县城谁家低矮土坯院墙上的朱顶红、四季海棠、倒挂金钟等盆栽花，以及城市乡村庭院内外随处可见的蜀葵，在他的文字里吐蕊飘香。飞鸟以花写人，太行山人质朴勤劳的气质、懂得欣赏“两两蜀葵相背开”的情怀、对“花香满庭院，庭园满香花”的向往，被他凝结成文字花朵中绵绵不绝的香。

　　今年国庆、中秋假期，阜平也成了热门旅游打卡点和我们一家自驾游的目的地。金灿灿的野菊花拉开重山繁丽的帷幕。山头黑亮亮的太阳能发电板，山坡果树上金闪闪的柿子、黄澄澄的鸭梨、红灿灿的苹果和枣，山坳里齐整整的食用菌大棚……五光十色的收获和希望，被整洁流畅的青色柏油路织成绵延起伏的锦绣。

　　上午到吹响脱贫攻坚号角的骆驼湾，下午游城南庄晋察冀边区革命纪念馆。我们走马观花一瞥，视野里除了山菊花，还有赏不尽的人工栽植的花：庭院内外，丛丛簇簇的串红、大丽花、月季花……山脚路边，成片成片的马鞭草、百日菊、格桑花……姹紫嫣红，百态千姿。不可计数的鲜花，随山势俯仰身姿，高低呼应，使太行山的打扮也如山里女主人，增添了许多漂亮的衣饰：头花、发卡、花环、丝巾、长裙……

　　城南庄东南的新房村头，几个衣服鲜亮的老太太挺直腰板，喜气盈盈地看花。一个老阿姨面对村边的花海念叨：小时候被敌人追着，趴在娘背上逃命，哪见过花呀，现在这么多花，把眼都看花了。阿姨和她父母，在抗战时没见过人工栽植的花，却一定也年年与山花为伴吧？抗战时期，阜平县不足九万人口，参军人数竟达两万。山花的顽强性格和精神清香，在太行山人的亲情血脉里流淌。

　　中午，我们一家人享用阜平大盆肘子。我们进的肘子店上过央视节目《远方的家》。店主人说，周边村里的男青年曾因贫穷娶不上媳妇，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近几年随返乡潮纷纷回来，创业赚钱，娶妻生子，建起敞亮舒服的家。圆桌正中摆着一大盆色味诱人的肘子，周围是几盘清淡可人的凉拌绿蔬，客人桌边环坐，夹菜谈笑间，每一桌仿佛都变成了有色有香有声的花朵。甜而不腻的肘子香，与店里院内的花香，在主人穿梭的身影和游客的笑语中缠绕。

　　我想借用一下韦庄诗句“好花皆属富家郎”：今日太行，有好风驱动，有内力奋勉，好花纷繁，千家万户的生活图景和精神气象，都有了如花的富裕模样和美好希望。

　　阜平归来，我读花雨的报告文学《山顶，那些飘香的灯盏》。洋洋洒洒数千言，回忆母亲为多见几锹黄土嫁给父亲时的艰涩生活，回顾荒山治理的艰辛历程，描摹褪去贫瘠荒凉的大山花果飘香、生机盎然。面对花雨自豪的精神花朵，我同样为她故园的新颜喜悦着，心中默念着“时光不老花”，表达对悠悠太行的祝愿：山花年年赴约，人工栽植的花岁岁姹紫嫣红，蓬蓬勃勃的精神花朵日月绽开，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