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0年11月0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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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悄悄溜走

■仇士鹏 《 中国城市报 》( 2020年11月09日   第 16 版)

  秋天好像是在一个喷嚏中,悄悄地就溜走了。

  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时,父亲突然把头转到一边,连打了几个巨响的喷嚏。好像是一口气没能缓过来,他把头杵在桌子下,停滞了几秒钟才一边抹着嘴,一边回过身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显出微醺的样子,往日隐瞒的疲惫与沧桑暴露无遗。

  “这天,冷哦。”父亲耸了耸肩膀,犹豫了一会儿,回到卧室,套上一件皮夹克。此时,缩手缩脚的他看上去显得很是臃肿,仿佛一个为了过冬囤积着脂肪的企鹅。

  父亲一边倒着热茶,一边叮嘱我:“你要注意保暖啊,已经快到冬天了,不能冻着啊……你看你衣服穿得太少了。我穿多少?整整五件!”父亲翻开我的袖子,发现我一件保暖内衣都没穿,不由得大惊失色。在一连串的劝告正要从他的喉咙夺门而出时,我赶紧打断了他:“我不冷,我心里有数。”他摸了摸我的手,感受到了我手心的温度后,才肯罢休。

  我看了眼窗外,原本垂满了黄叶的树冠已经变得稀疏,老树像是个农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丰收的粮食被时间化作的老鼠偷了个精光。原本被茂密树叶遮挡的天空此时变得更为开阔,但我没有看到鸟雀和流云,它们可能是听到了冬天即将降临的消息,已经提前开始了迁徙。

  秋天,也就是这样悄悄地向着远方迁徙了,就像几个月前,一群大雁悄悄带着夏天迁徙到了南方一样。

  这时候,世界仿佛突然地倦了:太阳无精打采,即使是正午,目光里也没有了威严与咄咄逼人的力量,于是它干脆开始旷工,让阴天的天数越来越多;雨水也没有了倾盆而下的气势,懒懒散散地向着人间浇一点水,如同侍弄花草一般漫不经心;梧桐叶更是失去了攥住树枝的力气,纷纷跌落到地面,变得很脆,在行人的鞋底下发出细密的断裂声。

  当人的身体倦了,免疫能力就会下降,受过一阵冷风便能被激起一个很响的喷嚏。世界也一样,它挡不住寒风,无法让温度自然而平缓地过渡,于是气温开始骤降。人们在入睡前还是浑身温热,在被子中被捂出一身微汗,但等夜半惊醒,却是冷意遍体,不禁打个寒颤。尤其是人们的腿部,仿佛已经提前属于另一个季节,把受冷的它收回来,在被窝里摩擦一会儿,它才和身体重新有了血与肉的联系。等到第二天早上,人们起床时发现,不出意外地,肚子胀满了气,开始咕咕地发牢骚了。

  我们总是难以迅速适应这种转变,哪怕已经历了几十次季节轮转。我们生命的染色体里一直有着安居乐业的基因,它让我们能很快地在一方水土里扎下根来,却也让我们对一些事物的来去保持着敏感的反应,比如第一颗嫩芽的萌发,第一只蝉的骤然高鸣,第一片落叶的纷飞,第一阵寒风的肆意呼啸……仿佛我们身体里的免疫系统与记忆每一年都会被清空,然后重新繁殖、生长,于是我们每一年都要与中暑、流感、发烧重新相遇,然后对抗或是妥协。

  但也正是这样,每一年的生活才会显得更加不一样。如果我们对一切早有预料,对命运所有的安排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那样的生活便处在了安全区的中心,虽然平稳,却很乏味,我们也再不会感受到秋天正突然间溜走时的惊喜与诗意了。而这样余韵悠长的灵光一闪,或许才能使生命真正地得到丰富与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