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副刊

中国城市报 2020年10月26日 星期一

返回目录  放大缩小全文复制   下一篇

羡慕别人有爷爷

■申功晶 《 中国城市报 》( 2020年10月26日   第 16 版)

  有一天,我在小区门口看见楼上的小女孩骑在自己爷爷脖子上,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我说向左就向左,我说向右就向右,听见了吗?”爷爷一脸宠溺答道:“遵命!”小女孩“霸气侧漏”地小手一挥:“出发!”

  都说最亲不过“隔代亲”,可在我出生前很多年,我的爷爷就故去了。因此,从我懂事起,就一直羡慕那些有爷爷的同龄孩子。我羡慕他们有爷爷用自行车驮着自己上学;羡慕他们闯祸时,父母稍稍疾言厉色,便有爷爷挡在前面“护犊子”;羡慕他们放假时,家里有爷爷陪伴玩耍。

  记得我刚上小学时,班里有个学习成绩奇差的男生,回回考倒数第一,用今天的话来说,系“学渣”一枚。他虽然学习差,却被自己爷爷当作珍宝一般呵护。炎炎夏日里,每天正午他们祖孙俩都蹲在学校门口的卖冰棍小车旁,一个出钱,一个出嘴。那个男生经常一根冰棍不过瘾,他爷爷就接二连三再掏钱,且购买的冰棍种类不重样。这一幕看得我这个囊中羞涩的“赤贫户”煞是眼红,经常躲在对面的树荫底下“偷窥”。男孩大概看出我的心思,有一天,他买了赤豆、青梅一红一绿两根冰棍,待我走到跟前,他故意问:“你要吃哪根?”我凑上去用鼻尖嗅嗅,孰料他用力推了我一把:“馋老胚!”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哈哈大笑:“想吃冰棍?让你爷爷给你买去!”

  一语戳痛心窝,我被气得整整一晚没睡好觉,于是灵机一动,第二天一早趁父亲在厨房忙活,我偷偷从他皮夹子里抽出一张大额纸币。正午时分,我特意在祖孙俩之前赶到冰棍摊,冲摊主挥了挥票子说:“这一箱我全包了,够不够?”摊主怔了怔,然后鸡啄米似地点头。我打开箱子,把冰棍一根根分给从校门出来的同学,他们被“从天而降”的福利砸得一脸懵逼。我拍拍胸脯说:“今天我过生日,爷爷让我请大家吃冰棍!”都说吃人嘴短,这下,同学们一张张小嘴似抹了蜜——“谢谢晶晶爷爷!”“晶晶真幸福,有这么一个好爷爷!”这下轮到祖孙俩尴尬,男孩爷爷凑上来问:“能不能给我孙子一根?”我解气地看着男孩回怼:“想吃冰棍,找你爷爷去!”

  回到家里,迎接我的是一顿“竹笋炒肉”,我一个劲地哭喊:“爷爷!爷爷!”父母奇怪道:“你叫爷爷作甚?”我说:“别人都有爷爷疼,有爷爷给买冰棍,就我没爷爷,我要爷爷!”经我这么一闹腾,父母居然停手不打了。几天后,他们还给我买了一箱冰砖,让我过足馋瘾。

  可区区一箱冰棍如何抵得上一个活生生的爷爷。公园里,一个爷爷拉着小孙女走了片刻,停下来,问孙女:“累不累,要不要爷爷给你买橘子汁喝?”隔壁邻居爷爷是个说书先生,教孙女背诵古诗词、下围棋、写大字,要把她培养成一名琴棋书画皆通、人见人爱的淑女;电视剧《雍正王朝》中,平素威严的康熙帝见了孙子弘历,竟趴在地上和孙子捉迷藏……一看到这些场景,我心里便溜溜发酸。

  我越发思念爷爷,更从叔伯姑母的描述中认识了爷爷。我的爷爷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思想开明、没有“重男轻女”等旧思想。我堂姐刚出生那年,他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经常把孙女架在脖子上,去苏州观前街大光明影院看动画片,吃双色冰淇淋球,末了,雇一辆黄包车坐回家。

  爷爷幼年失怙,全凭寡母一人将其含辛茹苦拉扯成人。他虽然出生书香世家,却为了生计,不得不早早离开学堂,小小年纪就给人当伙计学经商之道。人到中年,事业风生水起,成了富甲一方的出色商人,可他始终不忘自己是读书人家儿子,从不让子女过问生意上的事,致力培养儿女读书。因此,我的伯父、姑母们均学业有成,毕业于国内一流大学,从事科研工作。

  爷爷爱读书,我家老宅后院有一栋独立的藏书楼,里面藏书万卷,有原版外文书籍、绝版典藏古籍……一得闲暇,他便躺在阁楼的藤塌上,“沙沙沙”翻阅书籍或摇头晃脑吟诗作赋。

  爷爷爱喝茶,倒也不甚挑剔是龙井亦或碧螺春,只要绿茶便好。每逢休假,他必去茶楼点一壶茶、一碟点心,边喝茶边听说书。

  爷爷爱吃苏式汤面,苏式虾仁鳝糊面、焖肉爆鳝面是他的最爱。每天清晨,一碗热气腾腾的双浇面落肚,惬意舒坦无比。

  不得不惊叹于基因的神奇,我们这对素未谋面的祖孙居然有着惊人相似的嗜好:我少时就开始喝茶,每天泡好一杯酽酽的绿茶,方能静下心摊开书本做作业;身为江南人的我却钟爱面食,“可一日无饭,不可一日无面”,对汤头要求也甚为挑剔,须用猪骨、鳝骨、虾壳熬制;我从小爱书成癖,长大开始码字,大小文章散落在各级报刊上,倘若爷爷知道,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我弥补了他未能实现的文学梦,更延续了祖上传下的书香。

  光阴荏苒,爷爷离开人世已半个世纪左右。如今我也早已过了需要爷爷呵护、陪伴的年龄,可“羡慕别人有爷爷”的情结仍在我心里根深蒂固存在。当然了,我不再因此伤感,因为,每当我早早赶去松鹤楼吃上一碗鲜美无比的头汤面,每当我在茶楼啜一口汤色清亮的明前茶,每当我坐在书斋里读书、码字的时候,我就如同与我的爷爷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