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7月16日零点，傅哥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身子燥热无法入睡。木门嘎吱嘎吱响，是山风在吹。
傅哥是我所在单位下面一个老街社区的干部，平时住在城郊农庄。我常去傅哥的山庄，有时只是独坐一会儿，听听潺潺溪流声，望望天空飘浮的白云，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清幽、恬静，无忧无虑。
凌晨3点，傅哥索性起床，走到庭院长廊，抬头见黑云低垂，体型如庞大笨重的骆驼在缓缓移动。一道闪电在云层缝隙中划过，似乎是在给行走的黑云照亮天路。
早晨7点，天漏了，厚重的黑云里暴雨倾落。傅哥从雨幕中望出去，景物迷离摇晃。屋旁溪水摇身一变为轰鸣山洪，朝山下直扑而去。
百年老街在雨水中飘摇。傅哥赶到社区时，老街河里的洪水正滔滔滚滚冲泄而出。傅哥和社区同事们一合计，决定立即分头奔赴老街各巷通知沿河居住的居民迅速撤离。他们拿着小喇叭，在暴雨中大声呼喊：“洪水要来了，马上离开家！” 傅哥和社区干部们的嗓子都喊嘶哑了，大雨中，他们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只得一家一家敲门。他们全身已被淋湿，衣服、裤子紧贴着皮肤，增加了前行的重量。他们慢下来走上几步后，突然又梦醒一般地往前冲——这是在与暴涨的洪水赛跑。
洪水逼近时，老巷子里的500多位居民已经被紧急疏散了。这时，一个志愿者大声喊道：“临河的居民楼二楼楼梯口还站着一位年迈的婆婆和一对母女在张望着呼喊救命！”穿上救生衣的傅哥让志愿者找来绳子，一头拴在公路旁行道树上，一头拴在了自己腰身，然后一下子跳进了齐腰深的洪流中，艰难地向街对面蹚游而去。最后，他把受困的3名居民顺利转移到了安全地点。
傅哥在洪流中救援的场景，正好被一名志愿者拍了下来，当天刷爆了社区居民们的微信朋友圈。我对这些朋友圈动态一一点赞，还在其中留了言：傅哥，好样的！
30岁出头的小何是在老街长大的英俊青年，大学毕业后在本地电视台做记者。当天早晨7点，他扛着摄像机在瓢泼大雨中直奔老街采访，他对老街的一砖一瓦都有着深沉的感情。之前有一次我陪同小何在老街采访，看见他把头抵在苔藓覆盖的老巷子墙上轻声说：“这里有我的少年时光，有我的记忆。”老墙如老祖母的怀抱，它让一个人在心里拥有了一片浓缩了的故乡。
小何在暴雨中奔波采访后的第二天，他拍摄的老街抢险救援新闻画面在中央电视台的几个频道相继播出。我18岁那年来到老街上工作，为老街写下了不少柔情依依的文字，但将它通过新闻画面送向央视，小何是第一人。在央视的新闻画面中，我还看到了傅哥，他对着镜头朴实地说道：“没得啥子，没得啥子，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救人啊，是我的本能！”
当天的降雨量达到了207mm，这创下了自老街有水文历史纪录以来的新高。上午10点40分，洪水漫过了老街的百年石拱老桥。当洪水逼近桥顶时，站在远处的老街居民仿佛感觉洪水也漫过了自己胸口。有人轻轻将手放在胸前作无声祈祷，心里却在呐喊：老桥，挺住啊！
老桥是老街人心里的老祖宗，老街人生活的半径以它为圆心。人们来来往往千千万万双脚印的嵌盖，让老桥在百年风雨侵蚀中饱经沧桑，每一块石头都承托了岁月的包浆。有一次我赤足走在老桥的青石板上面，感觉到砚台般的光滑，一股温润之气瞬间贯通了肺腑。遥想百年前，还拖着清朝长辫子的家乡工匠们，为临河的老镇精心设计了这座坚固的石拱桥。时光荏苒，与我们一起跨进新时代的它依旧顽强而沉默地伫立在天光下，它的身影总能让我想起“从前慢”的日子。老桥是老街人心里共同的抚慰，是绵绵乡愁的具象表现。在欲望常如滚滚洪流的时下，老桥如慈爱的老祖母，凝望、呵护着每一个老街人。它让老街人凭吊着岁月往事，也如石墩一样稳稳安放在人心中央，紧紧抓着岁月里某些正在流逝东西。
7月16日上午11时，老街被紧急转移安置了2600多人，武警部队与社会各界力量出动冲锋舟、救生艇等开展了大救援。下后2点左右，咆哮的洪水终于疲惫地退去，老街的居民们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老桥。老桥无恙，它只是在洪水中洗了个澡，冲洗掉了岁月的风尘。站在路边的居民老何，向老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紧接着，其他几个居民也纷纷弯腰向老桥致意。
洪水侵袭过的老街，满目疮痍，泥沙与污垢在路面上堆积了厚厚一层。沿街的一些居民、商家虽损失惨重，但很少看到他们脸上有悲伤的表情。老刘家具店里的家具全部被洪水泡成了废品，他收拾着凌乱的店铺，一见到我还坦然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只要命还在。该来的都会来，该有的都会有。”老项的泡菜店里有200多个泡菜坛子被冲走了，还有几千斤泡菜与货物都坏了，损失了20多万元。我与社区干部进屋统计灾情时，老项的妻子哭了，老项拍打着妻子的背安慰说：“没啥啊！我们人还在嘛！娃娃还在读研究生嘛！”老项血压有些高，平时喜欢喝点酒，妻子总担心他的身体。这一次，老项决定戒酒了，好好爱惜身体，把生意继续坚持下去。听到老项戒酒的保证后，他的妻子破涕为笑了。
洪水过后，一场有关生产生活复苏和自救的战斗在老街打响了，各路队伍涌向老街援助，和居民们一起清淤扫路、抢修电路。经历了洪水冲击的老街，开始焕发新颜，准备在岁月的砥砺中继续穿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