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菘

　　菘，即我们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大白菜。若非因新冠肺炎肆虐而宅于家中，想必我也无暇对一棵大白菜起了雅兴。

　　没想到，我春节前从山里老家带回的一袋父亲窖藏的大白菜，竟因突如其来的疫情变得珍贵万分——我们全家人都需靠它来接济度日。有一天我做饭时，心血来潮，将一棵洗净的大白菜置于案板上，顺着它的根部环切，然后抽出菜芯泡在碗中，放在窗前阳光下，期待白菜重生，开出花来。过去母亲常如此做，今年我亦想如此做。

　　之后，我给父亲打电话，他抢着问：“咱村里大喇叭天天广播肺炎的事，县城怎么样？”我说：“小区封闭，哪儿也去不了。你们千万别串门，也别让别人进咱家！”父亲说：“现在村里谁也不串门了。咱家里有白菜、萝卜、大米、白面，鸡也下蛋，都饿不着，放心！只是你们吃不到放心菜了呀！”我答道：“之前您二老给的白菜还有，我今天还泡了一棵。”父亲笑了：“你娘也泡了一棵！”

　　我与父母虽不得相见，心却连在一起。正如我泡的这棵白菜和母亲泡的那棵所产生的羁绊：它们同长于一块菜地，同饮一条河流的水，同藏于一个地窖，纵然相隔两地，也会散发出同样的香味和泥土气。

　　我看着静静躺在碗里、沐浴着阳光的嫩黄的白菜芯，想着它不日便将变得翠绿，我那因长期宅在家中而生出的焦虑感也少了几分。我得乐观起来，我不能不如父母，更不能不如白菜。

　　渐渐地，在众多的新闻报道中，我开始更加关注例如治愈率提升之类的好消息，更加关注那些无畏逆行的医护人员、公安干警、基层干部、媒体记者、爱心人士……他们如跨越严冬、日渐明丽的阳光一般，给予我们温暖和力量。我坚信，在持久深入的战“疫”中，希望与阳光同在。

　　宅家的日子里，我时常伫立窗前，盯着碗里的白菜发呆。它听不懂街头音箱里循环播放的防疫宣传，看不到昔日喧闹繁华的大街已变得人影寥寥，不用戴着口罩站在医院病房、城乡卡点、小区门口守护百姓，更不用因身边出现了确诊、疑似病例而警觉、惶恐。恍惚间，我竟有些羡慕起这棵白菜来：沐阳光，饱饮水；不闻窗外事，只顾自荣发。而我们有时候何尝不是这棵与世界只隔了一层玻璃的白菜。

　　突然慢下来的“宅”生活，让我们由动变静。其实这样也好，适应“宅”生活可能会让我们更加近距离地观察自己，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更加接近生活本身。曾经踩着钟点疲于奔命的人们，有变身大厨的，变着花样给家人做凉皮、炸油条、蒸花馍；有变身园艺师的，饶有兴致地摆弄着平时疏于管护的多肉、兰草、茉莉；有变身艺术家、文学家的，像模像样地玩起了吉它，拿起了画笔，写起了诗文；更有静心读书的、室内健身的、远程学习的、线上办公的……宅于家中，闭关修行，似闲绝非真闲。待疫情过去，大家重回烟火人间后，都变成热爱生活、珍视感情、健康深沉的“生活家”也说不定呢。

　　数日后，碗里的这棵白菜已然翠绿，色泽喜人。它根部浸水处，新生出了细长白嫩的须根，柔柔地盘在水中，似在飘摇；根部出水处，蹿了薹，抽了莛，还冒出一簇淡黄的花蕾。看来，只要阳光在、温度有、水充足，开花的时节便不远了。我突然想到了因小区出现确诊病例而被集中隔离观察的小光兄弟，以及居家隔离观察的小婕妹妹，他们陆续给我发来了 “无发热症状，一切正常”的好消息，让我甚感欣慰。

　　水培白菜开花大约需半月左右，恰似新冠肺炎防控隔离观察的期限。凝视水中蓬勃生长的白菜，我似乎看到了不远的将来，窗前小小黄花簇簇艳艳的喜人模样。真心企盼花开之日就是解禁出门之时，我们个个“你安好、我无恙”，笑靥如花、心怀感激地给彼此一个拥抱，再一起拥抱春天、拥抱生活。我也和父母约定好：今年一起秋种白菜，冬收白菜，最后再共尝白菜之味。

　　菘，是会意字。《本纲目草》曰：“菘性冬晚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的确，白菜虽十分寻常，但又甚是坚毅。愿我们都如这“水中菘”，经历这场疫情的洗礼后，依然是原来的我们，又不再是原来的我们，真正活成一棵菘，能够笑对春暖冬寒，坦荡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