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盆盛太阳

　　太阳，高高在天，普照大地。可我们用一盆清水，即可将太阳移至身边，自己独享光和暖。哪怕没有水盆，没有清水，只一汪死水、一面小镜，亦可拥有整个太阳。人总有不遂意愿、身处窘境、被人不识的时候，以何种心态与状态去面对，过程与结果会大有不同。

　　前几日，我去探望一位老友。他年纪未满六十，却突发脑溢血，卧倒在床。这位老友曾经营一家理发店，我在一次偶然进店后，与他相谈甚欢，更因其精湛的技艺成了店里的常客。老友后虽将店交给儿子打理，可他家的理发店仍是我理发的“定点”，想来已近二十年。

　　见我来，老友分外高兴，睁大双眼，探身相迎，挤出的笑容让人心酸。床上的他，没了当年的饱满精神、奕奕神采，语言含混不清，需细听才可辨明。有一句话，我甚是不解。他那照料在侧的老伴，却明白其意：屋里暗，端盆水。

　　一盆清水端来，朝着太阳照进的方向，斜靠在门边；调整角度，一时，太阳从天上移到盆里，又将光亮投进屋里，一晃一闪的。稍后，老友的老伴用手轻轻撩些水出来，洒到水泥地面上。瞬间，屋里不仅凉爽了些许，地上又生出多个小太阳，齐放光芒，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老友也释然地躺好。

　　他老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俩住在这老屋多年了，习惯了。屋子就是暗，每当有人来时，他都会让我这样做，说不能让客人觉得咱的日子暗了。开灯吧，可灯光哪有阳光让人欢喜。没有人来，他也让我这样做，然后靠在床头读一会儿书，困了就睡，醒了接着读。哪天没了太阳，他明显就焦躁些，像个孩子。等调养些时日，我会带他出门晒太阳，让他争取能拄着拐杖行走。养着养着，他更期待哪天能扔了拐杖，帮儿子一把，起码在明年二月二‘龙抬头’时，不再让儿子忙得从早到晚顾不上吃饭。”

　　对于老伴的这些话，老友一直含混地附和着，我也应和着。看得出，他对屋外的太阳，有着太多的渴望。这些年，他一直有个梦想，曾不止一次在理发时同我谈起：因长相酷似一位历史人物，所以他一直想当演员。老友也曾寄照片给过几家电影厂，却未能入选。故而，我笑着对他说：多看太阳、多晒太阳有好处，等你恢复健康了，再努力追求你的演员梦，说不定哪天就有剧组找上门来呢。

　　我笑，老友也笑。太阳移动，正好将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亮亮的。

　　出得门来，我甚是感动和怀念。感动的是，老友和他老伴这种阳光温馨的生存状态：一盆清水，将太阳请进屋，将生活照亮；怀念的是，小时候，我也曾在门口端盆清水，看太阳照在墙上，白白亮亮、闪闪烁烁。或拿片小镜子，看折射在白墙上的小彩虹，饶有兴致地数着“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光。那时候，日子虽苦，却满是快乐。

　　“水盆盛太阳”。最初，我是在贾平凹的散文中偶得这句话：“能行乐，吟东坡‘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以残墙补远山，以水盆盛太阳，敲之熟铜声。”初读，我便对其中的“水盆盛太阳”一句，留有美好印象。这不仅是谈一种闲散快意的生活，更是谈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与我那位理发师老友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人总有不遂意愿、身处窘境、被人不识的时候，以何种心态与状态去面对，过程与结果会大有不同。当然，我们都更倾向于“水盆盛太阳”的选择：一直怀揣电影梦想的小凡，拾起众人拍来的刻有“这人就是个疯子”的板砖，继续铺路，几经酝酿，一部大电影于今春在不知名的小城悄然开机，意欲冲击国际影展；骨子里固有文艺气质的老顾，在一片争议中，毅然辞去“大有前途”的职位，坚守自己喜欢的文化事业，虽无功名，却乐过此生；家境不算好的同事小王，将出租屋用绿植、鲜花、书籍装扮得温馨舒适、诗意盎然，用他的话说：房子是租来的，可生活是自己的呀。

　　太阳，高高在天，普照大地。可我们用一盆清水，即可将太阳移至身边，自己独享光和暖。哪怕没有水盆，没有清水，只一汪死水、一面小镜，亦可拥有整个太阳。就算哪天太阳不在，只要心中有太阳，同样可以照亮自己、照亮他人，一起等待太阳高挂天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