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令

　　在与光阴的较量中，草木宠辱不惊，随令枯荣。在与人类的角逐中，草木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作为一个蜗居在城镇的乡下人，每天被钢筋水泥重重包围，每天在喧嚣的市声起伏浮沉，我已许久没有听到草木的呼喊、歌唱，以及啜泣和悲号。溪河和山川越来越远，落日和星月的村落越来越远。柔软敏感的草木心，慢慢也变得僵硬，麻木不仁。

　　从鸟声中醒来，在林涛里沉睡，这是美妙而惬意的生活。草木是这美好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一些草木在风声中凋零，更多的草木临风而立。风掠过单株的或少数的草木，发出的声音是单调的，是虚弱的，甚至是空洞的。只有无数的草木，只有辽阔的草原和深不可测的森林，才会发出海的低吟和高吼。

　　草木抵抗风，在与风斗争的同时也利用风。风把它们的种子传送到四面八方。一棵树倒下去了，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树站起来。一株小草被连根拔起，更多的小草会在远方蔓延。

　　小时候我最渴望的事就是成为一棵树，隐蔽在茫茫林海，没人会在意你是谁，没人会打听你的来路和出处。做一棵默默无闻的树，做一棵经霜遭雪的树，比做一个饥寒交迫的人要好。我的根须要往深处扎进泥土，我的枝叶往高处耸入白云，我要离蓝天最近，我要俯视众生，我要让一贫如洗的母亲抬眼即可见我，并因此扬脸骄傲，而不是常为我低头落泪。

　　我能认出一些草木，但我叫不出更多草木的名字。它们或挺拔或弯垂，或伟岸或矮小，一样的亲切，一样的贴近，一样的生机勃勃，一样的楚楚动人。它们有的是我的兄弟，有的是我的朋友，有的是我的爱人，有的是我的精神父亲。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事实上是山中常见百年木，世上罕有百岁人。人实在无法与草木一决高下。活着践踏和浪费许多草木，死了被泥土和草木覆盖，腐朽并化为肥料滋养草木。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自我救赎。草木青青，青青草木，它们身上寄托着人类的无限深情，它们同时也是替不断死去的人活着。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张国荣的歌如此唱道。我们与草木的关系何尝不是这样？唇齿相依，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掘土机轰轰，刀斧声霍霍，推平山地，毁掉林木和草原。人类杀伐腾腾，步步紧逼，草木招架无力，无处可逃。在剥夺草木性命的同时，人类亦是自断后路，自我戕害。从森林中走出来的人类已找不到归途。

　　让我们低下头颅，哀悼每一座消失的山峰，追思每一株灭亡的草木。心怀虔诚，俯身亲为，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