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武穆宫

　　一

　　一处隐居在山野之间的古建筑近来一直占居着我的心间，时刻让我难以释怀，以致于在我每次提笔的时候就有与墨水一同流出笔端的感觉。产生这种状况，大抵是因为近年来我与这处毫不显山露水的地方愈来愈亲近的缘故。

　　它的名字叫武穆宫。

　　最先零距离接触武穆宫是在2011年，香港导演黎庆麟先生来武冈拍摄一部题名《金棺》的电影，需找一个表现具有武冈地方特色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武冈丝弦”的演出场地，剧组选择了武穆宫。那时，乡村的路大部分尚未硬化，从县城到目的地有33公里，驱车前往，一路风尘狂舞，经二小时方才到达。说实话，当初我是带有疑惑的，剧组怎么会选这么一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呢？下车伊始，但见武穆宫倚院落而建，背靠大山，前、侧均为田陇，此时正值春天，青山苍翠，油菜花铺出一片片黄澄澄的花海，春风一吹，层层叠叠，起伏绵延，武穆宫掩映在青山花海之间，像满篇文字中的一个惊叹号。想起来时对于武穆宫的了解，在这片美丽中我毫无悬念地想到了那个曾经豪情万丈，誓要踏破贺兰山缺的岳飞，那个因为“莫须有”罪名而被绳之以“法”的岳飞。于是心里就泛起点点寂寞清冷，那黄灿灿的油菜花里也不由自主地汹涌出一种悲壮来。

　　二

　　武穆宫，座落于湘西南武冈市司马冲镇一个叫汪家坪的边远小山村里。它始建于1406年，当时叫兴隆庵，内供奉有岳飞、岳云和张宪的塑像。清光绪二年，在原址旁边重新扩建，占地近二亩，为古代宫殿式砖木结构。大门之上书“武穆宫”三字，典型的魏碑字体，方整峻厉，兼具中和之美，大门两边的石柱上刻有一幅楹联：“奉诏班师常使英雄襟泪满，现身说法为酬明德庙谟新。” 大门上方门框条石上刻着双龙抢宝图，其底面刻有太极图和云彩。左侧拱门上书“尽忠”，右侧则写“报国”。左右侧拱门两边的石柱上都有花纹图饰，屋檐下的墙壁上那些画面久经风雨浸蚀，已剥落得有点模糊不清、残留处却还依稀可辨其内容的是历史故事和湖光山色。这些雕刻、壁画是100余年之前清朝后期的民间艺术作品，今天已是珍贵的历史文物。进得门去，内设庭院，结构呈对称之美。进门处正中放置岳飞的木雕塑像，头上悬挂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让人一见其像即有一种壮怀激烈的感觉。两侧挂有一幅对联：“秦氏风波三字黑，岳门忠烈满江红”，为当代楹联界颇有名气的“湖湘七子”之一的邹宗德先生撰联，该联构思巧妙，并以绝妙精湛之对仗，壁垒分明之爱憎，揭示秦桧构害岳飞的黑天“风波”，赞颂岳飞爱国爱民的“忠义”风骨。明道弘义，义正词工，掷地有声，和杭州岳飞墓之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侫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对联由湖南书法界怪才李潺先生书写，字体苍劲，棱角分明，笔划有如刀枪之锋芒。塑像对面是一个层高三米的木制戏台，戏台两边建有观楼，虽历经岁月洗礼，红柱上油漆呈斑驳之态，但仍饱含当初之古韵，我想，这戏台大抵也是当初剧组选址武穆宫之缘由吧。

　　每年农历二月十九日，这天是岳飞的诞辰，群众会自发组织前往武穆宫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敲锣打鼓，舞龙耍狮，自编自演，并开连水食（指不间断的开餐），人数多达上万人，热闹非凡。如逢大旱之年，群众会将岳飞神像用八抬大轿抬着，穿越田间地头，祈求上苍降雨。岳飞的神像每到一处，村民都在村口的道旁摆开香案，恭候迎接，纷纷跪拜，表达他们对岳飞的衷心敬爱，也默默祈求岳飞神灵庇佑合家平安，人寿年丰。据一位老人回忆，他小时侯参加供奉岳飞神像游行盛会，打过“岳”字旗号，还唱过岳飞事迹的戏。每当唱到岳元帅奉诏从朱仙镇班师回朝的情节时，众人就要同声高唱“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而当唱到岳元帅被害，众人又要悲愤地高唱“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就这样，岳飞的英雄事迹一代一代在当地相传下来，历时久远而不衰。

　　三

　　岳飞，南宋抗金名将，为奸臣秦桧所害，死时年仅三十九岁。岳飞文武双全，金人流传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评语，足见岳飞是一个连对手都对其尊敬的统帅，而其留下的《满江红》更是千古传诵的爱国名篇，曾经让无数国人热血沸腾，岳飞在战场上英勇顽强，舍身杀敌。近读《四库全书·宋高宗皇帝》，内记岳飞之忠、之诚、之仁、之义、之孝，又让我对其更添了一份新的了解和崇敬。书记：帝初为飞营第，飞辞曰：“敌未灭，何以家为？”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飞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虏掠”；述其爱兵之切，则“卒有疾，飞躬为调药，诸将远戍，飞遣妻问劳，其家死者，哭之而育其孤，或以子婚其女”；另有卷记岳飞至孝，“母疾痼，药饵必亲尝。母丧既葬，庐于墓侧”。所列之事，人皆能为，然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为之？

　　四

　　武穆宫之名其实也是有讲究的。“武”者，“克定祸者”之谓也，“穆”者，“布政执义”之称也。据说历史上被皇帝封为武穆的只有七位，岳飞以其忠孝礼义和精忠报国被宋孝宗赵眘按封建宗庙建制，立谥号为“武穆”。其后，各地相继修建“武穆宫”或“武穆祠”，以纪念或祭祀岳武穆，实乃排在其他武穆之首。武穆宫的修建，缘于清朝乾隆皇帝的《岳武穆论》大力提倡岳飞的忠君思想：“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知有身而不惜己命”，然后岳氏后人便为纪念岳飞修建了武穆宫，并将岳飞神像供于其中。

　　武冈为什么会在如此僻静之处建武穆宫呢？这说明岳飞跟武冈肯定有一种渊源在里面。为此，经查阅了大量资料，比较可信的说法应该与杨再兴有关。

　　杨再兴，有史记载为南宋武冈军（治所在今新宁县盆溪）瑶族人，岳家军中的抗金名将。绍兴十年（1140年）杨再兴在小商桥同金军遭遇，大战后中箭无数而亡。司马冲镇正是武冈与新宁交界之地。另还有两个事实亦可佐证：一是，武冈现流行一种“岳家拳”，传为岳飞所创。二是，在距武穆宫附近，分别建有周侗庙、太平寺、龙华寨等，其中龙华寨传为杨再兴屯集兵马的地方。因为岳飞名声比杨再兴要大，且为再兴之统帅，这样联系起来，因此在龙华寨之附近修建武穆宫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也有人论证，此杨再兴并非战死小商河之杨再兴。只是因时间相近，且岳家军的确有过出兵广西之纪录，以讹传讹，便张冠李带了。近年来，关于名人之争多矣，暂且不去考证其真伪,但司马冲武穆宫是全国唯一由异姓人修建的纪念岳飞的古代建筑，并且常年开展丰富多彩的祭祀活动，在全国来说确是独一无二的。其中，一些民间自发对岳飞精神的传承让我为之感动。前些年，司马冲当地一些企业家和部分民众依托武穆宫成立了岳飞思想文化研究会，开展了系列宣传和纪念岳飞的一些活动。其中一次是由全国岳研会发起的纪念岳飞诞辰912周年微信投票活动，为了更好的把武穆宫精神文化宣传出去，表达对英雄的敬畏之心，武冈岳飞思想文化研究会全体人员上阵，动员各方力量，制作宣传展板、横幅、联合当地媒体；深入到武冈各单位宣传拉票，最终，武冈武穆宫票数居全国之首。

　　岳氏后裔、重庆企业家岳朝军先生出资近百万元，为武穆宫铸造岳飞青铜像一尊。他亲赴武冈武穆宫考察，车辆驶过武穆宫附近村庄时，当地民众知悉其为岳飞后人，户户鞭炮齐鸣，人们纷纷站立道路两旁迎接，让岳朝军颇为感动。当武穆宫岳飞铜像揭幕时，上万人自发相聚武穆宫，其中，来自国内其他省市以及韩国的十几家岳飞研究会都派来了代表参会，盛况空前。

　　五

　　近日又去了一趟武穆宫，缘于朋友介绍说武穆宫前方上百亩水田今年全部种上了荷花。此时正值荷花盛开之季，听闻有如此盛大规模之荷园，自是只想早日往之。于是选了个周末，与文朋诗友十余人趋车而行。然天不作美，大雨顷盆，我们首先来到武穆宫，在体验古寺之庄严肃穆之际，我们再一同叩拜岳飞，然后去雨中赏荷，但见绿浪起伏，荷花摇曳，无惧风雨，倒别有一番景致。经介绍，方知这百亩荷田亦是岳飞研究会为扩大武穆宫影响和增加当地百姓收入而招商引资搞的一项文化产业，不由得从心中生出一份敬意来。据报载：习近平于2014年去北京一所希望小学看望孩子们时，看到到孩子们写的“精忠报国”，有感而发。他表示，从小就受这四个字影响，精忠报国，是他一生的追求。可见，弘扬岳飞精神是一种告慰先人、功在当代、泽被后世、功德无量的好事和善举。很欣喜的是，武冈武穆宫近几年来，活动频繁，影响越来越大，作为发挥其岳飞精神辐射中心的同时，它还本能地承担了爱国主义教育的传递。慎终追远，继往开来。我们拥有的不是一座宫观，而是拥抱着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年年岁岁，如高洁的荷花，绽放在每一个夏天，也永远盛开在人们地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