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做城贤

　　古之朝，皇权不下县，乡与村两级，多是自治的，自治也要有个头，乡绅便挑起了带头大哥担子，“绅为一邑之望，士为四民之首”，乡绅贤士代皇权，“必当维持风化，其耆老望重者，亦当感劝闾阎。”雍正年间下发的《钦颁州县事宜·宣讲圣谕律条》有载：“在于大乡大村，设立讲约所，选举诚实堪信，素无过犯之绅士，充为约正，值月分讲。”可见乡绅政治，也是皇权之派出，王法是认可的。

　　乡绅治乡，甚多优势，第一是有所畏，丁日昌曾将乡绅与胥吏作比，得出一个结论，乡绅更怕清议：“绅董若有侵渔，尚惧清议之持其后，差役则唯利是图，非清议所能动心。”丁公自承，“弟里居时，每见孤贫、育婴、恤嫠诸善举，由绅董经管者，虽不能滴滴归源，尚有七八成可归实济。”扶贫赈灾款，低保社保款，危房改建款，这些善事补贴，上面拨放下来，乡绅也可能要协调请客，也可能要误工费与鞋脚费，却只占十之一二；设若这些善举与好事由皂隶、长随、书吏等来办呢，“则账房十之二三，杂务上门十之二三，书差又复侵十之三四，穷民所占实惠，不过一二而已。”

　　乡绅者，或是秀才，未曾出过本乡，或是退休干部，叶落归根，回归故土。两类乡绅居乡，都有所畏——抬柩都要村民抬的，故是，多不敢乱来。又是替父老乡亲办事，劲头足，公正度高。江苏无锡的戴升初，“先生之补员弟子也”，充为约正，“里党有不平事，先生亦善为排解，必委曲开导，使两得其平而后已。”范仲淹开义庄，设公田，举凡族内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读书开店，“自衙门视之，皆细故也”，义庄都管了起来，俨然不管部。乡绅为皇权打基脚、补漏洞之功，不可磨灭——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哪。

　　乡绅治乡，多半有规矩管的，从选举到行政，从经费开支，到治理内涵，从议事日程，到教化奖惩，治政甚是完善。宋神宗时期，儒士吕大钧主持制定《吕氏乡约》，对村民修身、立业、齐家、交友、读书、经商、婚嫁、人情等各方面都制度挺在前面，要者有四：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如德业相劝这条，便有很是详尽的实施细则：能治其身，能治其家，能事父母，能教子弟，能事长上，能睦亲故，能择交游，能守廉介，能广施惠，能受寄托，能救患难，能为人谋，能解斗争，能决是非，能兴利除害……

　　乡绅政治，卓著治绩，清初颜茂猷吞津高赞，“乡绅，国之望也，家居而为善，可以感郡县，可以风州里，可以培后进，其为功化比士人百倍。”谢公赞其风州里，培后进，确乎是的，而其“国之望”也，未免高置。乡绅有时权力过大，如动不动就拿人浸笼子，有时也当了地痞恶霸，土豪劣绅，让后人对乡绅观感不佳，惹得倒洗脚水，把孩子都倒了。

　　我对“国之望也”隆誉略有保留，而对谢公所言“其为功化比士人百倍”深以为然。乡绅者，乡贤者，士也，要么不曾为仕，一直为士；要么曾为士，后转仕，仕而致仕再转为士，乡绅之士之属性多是可认定的。乡绅是士之一种，与他士有同有异，同者暂不说，异在哪？他士是做高头讲章的，乡绅是干济世经邦的；他士是埋首书斋的，乡绅是行走村头的；他士是坐而论道的，乡绅是起而行之的；他士是网上骂娘的，乡绅是病床恤娘的；他士是挖墙搞破坏的（不破不立，破坏自有价值），乡绅是填基搞建设的。

　　乡绅与他士，有多同，同之大者，都立了大志，要修身（这条，于有些士，可略过不提），要齐家，要治国，要平天下，其参政（这条，于有些士，也可略过不提）议政热情高昂。要说议政激情，他士甚或高乡绅百倍；而颜公茂猷先生却说乡绅比士人高百倍，大概是指事功与实绩吧。

　　议政自有价值，价值还不低，只是议政合不合政，议政是良药还是毒药，还得参政来检测。你高调子唱得那高，自以为持了安邦第一高策，唯一良策，那你来搞回“乡村试验”，如何？

　　乡村试验，或难了——乡村已无士了。能科举的，都鲤鱼跳龙门了，不回农门了；学而优则仕者，都已都城安居，叶落落街头，再难落村头，大仕中仕小仕与没入仕的国士省士县士，致仕后不想回乡了。纵想回乡，还能回么？政策有规定，考出了村乡者，不能去乡村砌房安家了。或有千般宏愿、万种雄心，也只可装进陶瓷小盒子里去了。

　　乡绅做不成，可否作城绅？乡贤做不了，可否当城贤？转过去几十年，“士大夫居乡者”，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那里大有可为；时进如今，“士大夫”都居城了吧，城市才是一片广阔的天地，这里大有可为。秀才进了城，举人进了城，进士更进了城，农民呢？不是成千上万，而是成万上亿，都进了城。城市，已成万千矛盾胶着之地，千万问题成堆之地，沧海横流，方显阁下本事。

　　乡贤做不成了，做城贤正其时。您的名望也在城里嘛。“地方利弊，生民休戚，非咨访绅士不能周知……况邑有兴建，非公正绅士不能办；如修治城垣、学宫及各祠堂，建育婴堂修治街道，俱赖绅士倡劝，始终经理。”不用枚举了，城市真个有很多事，有您可为的。

　　公知对公政，热情空前，可敬多多。只是，楼上的，可否以君骂世文，来转治世策？从网上下到地上来吧，从此“楼上”转彼“楼上”来吧，做个城贤，其为功化，胜却士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