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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报 2016年04月11日 星期一

彭玉麟与寡妇店

■刘诚龙 《 中国城市报 》( 2016年04月11日   第 25 版)

  彭玉麟是湘军一大将,人称晚清三人帮之帮中杰才,“曾侯(曾国藩)之正,左傅(左宗棠)之刚,惟公鼎足其间,中兴大业三人杰”,郭嵩焘赞其军功是“收吴楚六千里,肃清江路之功,水师创立书生手。”若论勋绩,彭玉麟或输与曾国藩。若论人品,曾国藩或输与彭玉麟。为何这么说?曾国藩替人打江山,不夺人江山,确乎不错。但他算是恋栈的,一直是坐人江山。彭玉麟替人打江山,不夺人江山,甚而至于,不坐人江山,朝廷作死地要他做官,要给他升官,他作死地辞职,连连辞了六次,到底辞了,回家画梅花去了,“于要官、要钱、要命中,斩断葛藤,千年试问几人比;从文正、文襄、文忠后,开先壁垒,三老相逢一笑云。”彭玉麟梅花画得蛮好,一生画梅上万幅,王闿运不轻许人,见了彭玉麟也自拜服:“诗酒自名家,看勋业烂然,长增画苑梅花色。”

  彭玉麟本衡阳人,有老乡在耒阳城开店子,卖些琐碎东西。这店子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养活一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未料,老乡一腿蹬了,留下老板娘,嫠妇夜泣。店子生意做不成了,如何有活路?老板娘叫杨子春,“以子幼弱,家无壮男”,她拟收拾摊子,生意不做了。有人告她彭玉麟那小子不错,“闻公豪健重然诺,请往经理其事。”

  文人多有臭毛病,干棒喝事一身是劲头,做吆喝事却哑巴了。彭玉麟却上得庙堂,下得厨房,站得商场。男人来了喊大爷,女士来了称姑娘,嘴巴亲甜,无半点酸腐气,生意做得蛮兴旺,往往货刚进店,卖得火扯火,就那么三五日,卖完了。货是卖得好,却不曾有进账,日不进金,年底了也没见现钱。

  原来彭玉麟做了“彭冯谖”。孟尝君好酒好菜招待冯谖,还给他发工资。后来孟尝君叫冯谖去薛地收债,这老夫子债没收回`,还把老板家债券,一把火给烧了。彭玉麟学的是冯谖。他进得货来,大声吆喝。又是文人嘛,编的词都是一套一套的。如万能的,百能的,绝对不是哄人的;如奇中奇,妙中妙,美国总统也想要;如皮鞋、凉鞋、塑料鞋,好多东西都能切;如今天最后一天了,明天就到四川了……大家排起队来抢购,可是口袋又空空?彭玉麟大手一挥,十分豪迈:没事,没事,打个欠条吧。

  一到年底,欠条一大把。古人人心还是古的。不比如今市民,商家在门楣准备的伞结果都被市民据为己有。这市民家少一把伞?不是,他不是人穷,是心穷。古人不是这样,在彭玉麟店里赊了货,年底了,还是来店里算账。如何算?还是没钱嘛,实在没办法呐,“又岁荒”,经济不景气,没赚上钱。虽则没钱,账还是要认,一把把小票都带来。彭玉麟这会儿,学起了冯谖。“令贫民曾质衣物者,就库取券而去,不责其本息”,息不要,本也不要,更慷慨的是,“且另散钱赈饥,耗财物无算。”

  店子是杨寡妇的,又不是彭玉麟的,他如此慷人家之慨,如何使得。另有店小二,飞脚跑去,告密杨寡妇,“一厮以为狂,竟告子春,以彭秀才所为非尽折阅不止。”寡妇杨子春听了,什么反应?梨花带雨,还是操起菜刀,来骂剁脑壳的?没有,她是一脸笑,“钱已用,可复还耶。”镇定自若,只是在那里穿针走线,纳布鞋底,“竟不问”。

  彭玉麟给寡妇经营店子,这么败人家,岂不害人?非也。洪秀全乱起金田,一时间兵荒马乱,耒阳城也是飞沙走石,乱走兵。一些无赖趁机打劫,偷砸抢,很多店家很洗劫一空,独有杨寡妇这店子,秋毫无犯。外来小毛贼,不晓得寡妇店曾那么慈善,也罗通扫北,要进店子洗货,耒阳市民便齐齐来护店,“太平军起,耒阳土寇蜂起,肆劫掠,他处皆荡然,独相戒不犯典肆。”

  这事情之奇处,源自起了乱军,故寡妇得了福报。是不是彭玉麟算准了,会有洪秀全起义?想来不是。很多人不解,“子春平时最谨于财”,钱是很看重的,何以这回那么慷慨?是感觉会有乱世来?也不是。这里头或有最简单答案:赐福与人,自有福报,并不是非得非常时期才报。

  这事真奇处,我以为是,城市商家有一颗平常高尚心。现在我们感觉人心之纯朴,非得到偏远农村。那里是熟人社会,赊账欠账,都是在熟人间进行,不怕他跑了。在城市这陌生社会,他人即地狱,谁信任谁?在古时,人心很古,人与人之间,皆互相信任,都能互相释放善意。正所谓是上善若水(姑称上水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

  或谓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而我更以为,上水道才是城市真正的良心。店主与店小二、与市民,都互相信任,都释放善意,这般城市,人与人关系才是真融洽。这般良心被破坏了,城市人活得见熟人、见生人都是如临大敌,好紧张。嗯呐,我们吁请下水道的良心,或是容易的;我们呼唤重建城市上水道的良心,还能建得成么?

谱写“中国梦”之湖南篇章
彭玉麟与寡妇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