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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报 2016年03月28日 星期一

一路风景到崀山(走笔湘西南①)

■刘诚龙 《 中国城市报 》( 2016年03月28日   第 2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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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新宁,不是从崀山起步,而是从历史开始。读曾国藩与其湘军,看到一个很好玩的人物,他叫江忠源。这人在晚清史上虽不太起眼,却是个不容忽视的厉害角色。他和曾国藩有个异曲同工的爱好:曾国藩最喜欢给人做挽联。老友新朋,活得活蹦乱跳,阳寿正旺,曾老便给人家做起了挽联当礼物;江忠源也爱送同事朋友礼物,却不是在生前,而是在死后。旧雨过世后,他不送奠仪,不送挽联,而是送棺材。时人将这两位独特爱好并提:曾国藩包送挽联,江忠源包送棺材。

  丹霞崀山丹心新宁儿

  曾、江同在京都做官,两人确是挺好的朋友,这不仅是因为都是湖南人,有乡情之谊,更有个性之惺惺相惜。曾国藩早年血气方刚,与江忠源的豪爽颇为匹配。两人初次交集于湖南会馆,拼酒,斗嘴,十分欢畅。之后,善于相人的曾国藩与朋友评价江忠源:此人将立名天下,可惜当悲壮惨节而死。其时国家无事,天下熙熙。惜乎大清帝国表面光彩,内里渐腐,其时其节的歌舞升平,恰如火山爆发前的山色葱茏,全是假象。 

  崀山这边是湖南,崀山那边是广西。洪秀全广西金田起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烽火漫卷而来,大清帝国山雨已来,楼塌在即。江忠源其时丁忧在籍,被在前线督战的钦差大臣赛阿尚征用,赶赴广西征剿,用智用勇,深得赏识。只是在“剿贼”之中,感觉很不应心。这些八旗子弟,选歌征色特别在行,战歌征伐便个个萎靡了。江忠源便建言:新宁有他一支500人的子弟兵,以一当十,相当神勇,可敌万夫。 

  这500人,在席卷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里,已是没人记起,却真是不该忘记的。无湘不成军,湘军来自何处?湘军来自在500人。新宁一直有练武传统,大宋岳家军里的一员大将杨再兴,便是新宁人。新宁民风彪悍,习武之风盛行,民间武师众多。据说解放初期,是县曾挖掘整理了有地方特色的拳种、套路211种,长短、软器械套路275路。习武代代相传,传至江忠源。1848年,他在老家开始团练,比金田起义还早三年。所谓崀山那边有个洪秀全,崀山这边有个曾国藩。这自是后来才有的说法。最初呢?山那边有个洪秀全,山这边有个江忠源。 

  江忠源带着其团练,时称楚勇,是湘军的前身。楚勇蛮勇,初到广西时,筑营于永安城外。他们多衣履敝黯,形体短小,绿营官兵窃以为笑。太平军也以为新募之勇不足为战,没想到却败在这群“泥腿子”之上。出征第一场是广西蓑衣渡,大败太平军,太平军首领冯云山,就是死于这次大战。这是洪秀全第一次折大将,断了大臂。 

  然则,果如曾国藩所言,江忠源悲壮惨节而死。江忠源率领楚勇,一路高歌,连连告捷,却在1854年安徽庐江一战里,被太平军死死围困,团团包围,苦战力竭,溺水而亡。 

  江忠源打江山未能坐江山,或许影响了他在历史上的排名与排序。但是,他拉出的这一支队伍,却是了不得。后来,新宁人做了一个统计,其县有两百多人当了大清四品以上官员。而其中出了两个人物,一是刘长祐,在那次庐江战役中,拼死将江忠源尸首抢夺回来,后来当上了总督;另为刘坤一,尤其了不得,做了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时谓北洋李鸿章,南洋刘坤一。 

  刘坤一功显上马作战,更功显下马治国。他是洋务运动的一员大将,中国历史的第一批留学生,是他选出去的。这其中包括了詹天佑,还包括了周树人——后来名传千古的鲁迅先生。

  峰如辣椒气性赛辣椒

  刘坤一故地居于崀山景区里的石田村。屋前不曾波涛如怒,背后却是峰峦如聚,一座山独立于大地,另一座山也独立于苍茫,座座山又是连起来的,这就是丹霞地貌的独有景观吧。刘坤一屋前屋后,全是风景,有鹅公寨、情人谷、蜡烛峰、野牛峒、飞镰洞,还有一线天……沿路小桥流水人家,奇峰异石拔地而起,景色各殊的溶洞隐隐于青山之下,待君探究。 

  值得一说的是林家寨峰,高不算高,只150多米;奇却蛮奇,奇在有一处一线天:两峰挨挨挤挤,中间巷道60多米,缝隙最窄处,仅一尺五,只堪容人侧身过。风景在正午,阳光直射下来,将周边树影花丛与淡淡水光混合,光影斑驳,五彩缤纷,煞是好看。而登得山顶,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峰奇山怪,云淡风轻,让人心旷,让人神怡,施施然有天下之秀,我自一眼揽尽之慨。

  刘坤一故地风景,最为著名的是辣椒峰。2002年9月,在世界有“蜘蛛人”之誉的法国人阿兰·罗伯特,徒手攀岩,挑战世界吉尼斯纪录,崀山辣椒峰也由此扬名天下。这峰实在太奇,180米的独峰耸地而起。上大,周长是100米;下小,周长是40米,一个横断侧面杂草不生,光滑滑斜下来。赤红色的砂砾在阳光下泛红光,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倒立的、硕大无比的红辣椒。 

  辣椒是湖南人的精神象征,这或许是老天对湖南人的写意雕刻,而崀山也有不少老天爷的雕刻。在景区内,有一座高大的将军石,海拔400米,净高75米,周长40米,背负青天,下临江水,昂首挺胸,披星执锐,虎虎声威,这正是新宁人武气凝聚。 

  崀山山水与崀山人文确是对应的。刘坤一是大人物,然则在慈禧面前,特别是大清当局面前,他是小的。小的在下,大的在上,而小的,却稳稳当当撑起了大的。那他又是凭何支撑?凭的是骨子里的辣性。刘坤一对慈禧宣战的“抗命”,作风是尖辣;刘坤一对慈禧换帝的“探问”,手腕也真个老辣。可以说,吃辣椒的湖南人,如黄兴、如毛泽东、如刘少奇、如彭德怀……骨子里都是辣味十足的。 

  辣是湖南人的独有特质?或者说湖南人只有辣?当然不,湖南人更有一种忍辱负重的劲头,担当天下,像一头骆驼一样负重前行。湖南人任弼时,是公认的“骆驼”,“他是我们党的骆驼,中国人民的骆驼,担负着沉重的担子,走着漫长的艰苦的道路……”。 

  是的,在崀山景区,与辣椒峰遥相对应的是骆驼峰。它由四座巨型山石,鬼斧神工雕塑而成。石峰三面都是陡崖,中间两处凹陷,恰到好处地分为驼头、驼峰与驼尾,陡崖的凹槽与起伏,身形逼肖地勾勒着一头“走着漫长的、艰苦的、道路的”骆驼。吃得辣咸,霸得死蛮,在崀山,湖南人的这两种性格,便以骆驼与辣椒给了雕塑似的形象诠释。 

  人谓崀山展现的,是一种独特的丹霞风貌;我谓崀山展现的,是一种特质的精神风貌。深入崀山,我们必须深入到崀山的内核,细细体味支撑这一方山水的内力所在。山水没有人文,山水只是山水;山水有了人文,便好像富有了灵魂,显得那么英姿焕发和意气纵横。

  山良为崀山河入崀来

  人文养气,山水养眼,崀山山水真个养眼。当年舜帝南巡,到新宁见了八角寨、见了辣椒峰、见了紫霞峒、见了扶夷江、见了青山绿水丹霞红,忍不住脱口而赞:“山之良者,崀山。”崀山,由此得名。而崀山也是独一个,《辞海》释崀,无可他释,只释为“崀,地名,在湖南新宁县境内”。 

  崀山是奇山的集合,是美山的汇聚。说到崀山之山,第一要数八角寨。其山是整个景区制高点,周围四十来公里,都是景致。中心一峰突兀,八角凌空,主峰拔地而起,呈八扇分向八方,是谓八角寨。其西、其南、其北,皆悬崖绝壁,仅有东南一面,有曲径可达。山麓林木繁茂,蒙络摇缀;山腰峭壁如削,丹霞献绯。行走高空栈道,蜿蜒而至山顶,群峰耸峙,沟谷纵横,万里风光一眼收。顶是青翠的,腰是肉红的,麓是绿萝的,崀山人谓之是“戴草帽、露蛮腰、穿绿罗裙”,颇似富有古典韵味与现代气息的湘妹子妆容。天若晴好,风景自绝妙,蓝天、白云、红日,峰峦、峡谷、栈道,水声、鸟语、梵呗,种种自然绝美的元素,组合为一副气势恢宏的天然画卷。 

  八角寨是晴方好?错了,最美的八角寨风光不是晴方好,而是雾绝奇。清晨开始登山,移步换形景连景。太阳未烈之前,雾未开,云没散,云在脚下,雾连天涯,踏云穿雾,不觉得两腋生风,羽化飞去吗? 

  我登临过八角寨,幸遇过八角寨的云景山光。本来天是亮的,太阳是白的,上龙梯登云梯,看到云雾无中生有,由淡入浓,转步移脚,云滔滔雾滔滔,云雾如海水般漫来,一瞬间灌满山谷,湮漫这岭,掩过那山,绕峰游弋。白雾成浪,一浪接一浪,一浪高一浪,浪涌浪叠,浪叠浪奔,浪撞山峰,把山峰撞得东倒西歪;而山峰拦浪,把浪撞得浪花四溅。对此景致,崀山人起名叫“鲸鱼闹海”,云雾如沧海,沧海何澹澹;山峰如鲸鱼,纵跃万顷沧浪间。而云雾四合,浩荡世界骤然缩微,人入此境,感觉天地为我而设,为我而在,豪情顿生:“海到脚边天做岸,狂涛吞山我为峰。”有人对崀山生疑,崀者山之良也,为甚崀山之“崀”,不读“良”而读“浪”?有人妙解:崀山者,浪山也,云雾作海山作浪,乘风破浪,登临者可捉鱼。 

  抗战期间,艾青曾随其任教的衡山乡村师范迁至崀山脚下的新宁古邑,诗人写下了代表作之一《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对这片土地,他不倦赞美,写了一句诗,献给这里的大自然:桂林山水甲天下,崀山山水赛桂林。

一路风景到崀山(走笔湘西南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