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豚爸爸”

    “中国十大责任公民”、“全国抗震救灾模范”、“2013最佳公益精神奖”、“湖南十大公益人物”……这些互不相干的头衔因为一个人而有了关联。这个人，有人叫他“平民记者”，有人叫他“洞庭游侠”，也有人叫他“环保猛士”，而网友们则亲切地叫他“江豚爸爸”。他，就是湖南日报驻岳阳记者站站长徐亚平。

    “护豚，就是决战大富大贵！江豚的敌人是非法捕鱼、采沙两个集团。协会已发生4次流血事件！有人巴不得我早死。”短信那头，刚巡湖归来的他，一身疲惫，略显无奈，却斗志昂扬。

    访谈中，他承认自己是受传统文化桎梏很重的人，不时提及屈原、谭嗣同等先贤，他说：“自幼在洞庭湖放牛、打草，后抗洪、护鸟，现护鱼、护豚，命中注定与湖厮守。不做当高官、富翁之美梦，就守着一江一湖。”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成就千年佳话，他则颇有以“猪”（江豚俗称“江猪子”）为子、以湖为妻，成就无悔人生的气度。

    质朴的外表，纯净的内心，不屈的灵魂，一番对话下来，他的形象得以定格。

    为了拯救江豚，从幕后走向台前

    ——屈原的“忧国忧民”从小进入血液里。环保这条路并不好走，一个文字工作者，不得不做个黑脸武夫，颇有当年左宗棠带棺进疆的“决死意味”。现在，我理解了谭嗣同。

    记者：可以说你是湖南日报社获得荣誉最多的记者。“中国十大责任公民”等不少荣誉颁给了你。网友给你的头衔是“江豚爸爸”。与江豚何以结下如此深的缘分？

    徐亚平：江豚，是全球鲸类淡水亚种、中国淡水水域重要的哺乳动物、旗舰物种，是长江生态的“活化石”。智力与3岁孩子接近，性情活泼，一家三口朝夕相守，家庭成员同生共死，且友善侠义，有人落水时，能群体抢救。

    小时候在南洞庭湖畔放牛，总看到江豚在湖中嬉戏；成年后常去东洞庭湖，看到波光粼粼里成群结队的江豚雀跃嬉戏。没想现在江豚成为“极濒危”物种！洞庭湖水生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水生生物资源保护工作迫在眉睫。2001年，我和一环保老人组建了岳阳环保志愿者协会，开展了上百项保护洞庭湖湿地、鸟类的行动，但我都是躲在“幕后”。2012年，看到已灭绝的白鳍豚“淇淇”标本时，我后悔自己没有及早关注、保护它。为了拯救江豚，我不得不从幕后走向台前。朋友们对我的疯狂和“执迷不悟”感到不解，嘲笑我被“江猪精”迷住了。

    记者：故而你在大会上发出“如果江豚灭绝，我将负罪自沉于洞庭”的誓言。江豚的生活环境由诸多可控和不可控因素决定，如果真的哪天江豚灭绝了，你会自沉于洞庭湖吗？

    徐亚平：从懂事起，读的就是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知道了本土名人左宗棠、郭嵩焘、任弼时；屈原就死在我老家北边的汨罗江。15岁的时候，我一个人打着赤脚去江边凭吊屈原，随后发表了处女作散文《汨罗江畔怀屈子》。屈原的“忧国忧民”从此进了血液里。青少年时的情结，注定了人的一辈子吧。

    遇到江豚濒危，我已年近半百。环保这条路并不好走。一个文字工作者，不得不做个黑脸武夫，颇有当年左宗棠带棺进疆的“决死意味”。我写过一条《6种死法；3处墓穴》的微博：得罪了人，死法有六——淹死、累死、病死、摔死、砍死、骂死。交代吾儿吾死即烧了撒东、南、西洞庭，不麻烦朋友！

    江豚是长江生态健康的标志。现在的长江，已难以支撑江豚的生存了！长此以往，长江也不能支撑人类的生存。真到了那么恶劣的程度，我也只有自沉于洞庭了。所以，必须背水一战。“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戊戌变法失败，有人通知谭嗣同逃跑，他偏不，坐在家伸长脖子让人提去砍了。现在，我理解了谭嗣同：“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 庆幸在志愿者的共同努力下，洞庭湖江豚近3年出现了增量。我可能没有机会自沉洞庭湖了。

    记者：“爱江豚，护江豚，哥哥妹妹一条心；看江豚，问江豚，江豚恋歌满洞庭。”这是你创作的渔歌音乐情景剧《江豚之恋》的插曲。为了保护江豚，你可是煞费苦心。还采取了哪些措施来全面保护江豚这一“水中大熊猫”？ 

    徐亚平：2011年末，我组建了民间第一个江豚保护机构——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确立了“让江豚升格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建立洞庭湖江豚保护区，实施江豚迁地保护”等3大攻坚目标，强力阻击非法排污、非法采沙、非法捕捞三种违法行为，打响了“三大战役”——

    舆论先行，打赢守卫江豚宣传战。发动四级媒体宣传500多次；建立中国长江江豚保护网；制作、发布27个江豚公益广告；开辟专栏《拯救江豚——亚平手记》；还举办江豚保护征文竞赛、江豚版画展、摄影展、书法展和生态晚会等。

    义无反顾，打下拱卫江豚攻坚战。我和12位志愿者立下“生死状”（死1个，苟活者集体抚恤其妻儿），常态巡湖，劝阻非法捕鱼。仅2012年一年就开展打击非法捕捞专项行动163余次，夜战51次，拿获电力捕鱼等74起。还救护其他物种，构建了“一湖一江”市县乡村组五级联防网等。

    追求科学，打好护卫江豚持久战。组建了科研发展部，研究江豚救护和迁地保护；建设江豚保护监测站、救护站和志愿者工作站；建立了渔民就业帮扶服务部和渔民转产转业窗口“洞庭渔歌”帮助100余渔民上岸经商。

    记者：你艰苦卓绝的努力收到什么成效吗？

    徐亚平：唤起了全球对江豚的关注并产生共识；彻底改变了洞庭湖格局，摧毁了存在20年的迷魂阵、网围、电捕鱼等毁灭式违法捕捞方式，摧毁了猖獗10年打螺蛳破坏底层水生生物链的违法行径，使洞庭湖成为长江流域最干净的湖泊；高效延缓了江豚种族灭绝的速度。协会成了全社会关注频率最高的社会组织，近3年被海内外媒体报道560多次；先后获得华中“最佳NGO大奖”、“第五届SEE?TNC生态奖”、“2012最佳绿色组织奖”等。            

    记者上了战场，就是一名钢铁战士

    ——凡想做点事的人，总是在与时间赛跑。这是最后的战斗！是遭遇战、白刃战、阵地战。媒体人不能只当记录者、评论家，更要当知行统一的行动派，亲力亲为，持之以恒。

    记者：看了一份你这两年多的环保讲座记录，在机关、学校、社区等地开展了62场讲座，主题涉及“江豚就是最好的GDP”、“江豚和环境的关系”、“洞庭湖拉响生态警报”，“给动物当雷锋，为后代留物种”等。这与你的本职工作冲突吗？

    徐亚平：有冲突，但不矛盾。冲突，是因为时间不够；但凡想做点事的人，总是在与时间赛跑。不矛盾，是因为为弱势群体“说话”，本是记者的职责之一。新闻要写，环保也要做。关注大局，心系百姓，为子孙谋环境，虽然我们只有笔一支，但履行了社会责任，也就做好了记者。

    记者：你似乎喜欢干非分内的事。四川汶川地震后，你主动请缨，组建岳阳抗震救灾志愿者队伍，募集物品、药品，布置各种救援活动。在余震中，抱定了“牺牲”的准备，向朋友发出托孤信息：“余震不断，随时有生命危险。万一不幸，请你照顾我的小孩。”这次救援，你的角色是志愿者队长。作为一名记者，写好报道才是第一要务。你觉得错位了吗？

    徐亚平：国难当头，每一个公民都应慷慨赴难。记者深入第一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邵飘萍、范长江、魏巍等先贤，都是我的榜样。记者上了战场，就是一名钢铁战士。

    记者：保护江豚，阻击不法分子，每次行动无疑是一场意志和体能的考验。而你几年如一日高强度劳动，如何保持这么长时间的高度兴奋？

    徐亚平：专家指出，10年内江豚将会灭绝。这是最后的战斗！是遭遇战、白刃战、阵地战。媒体人不能只当看客、记录者、评论家，更要当知行统一的行动派，亲力亲为，持之以恒。江豚保卫战必须争分夺秒，破釜沉舟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现在每天要忙15个小时。

    2013年6月27日午夜，趁湖南日报江浙考察团短暂停车，我偷偷“溜”下大巴，摸黑一个多小时走下了高速公路，又驱车近两个小时赶往镇江，和等候在此的南京、镇江、连云港志愿者，彻夜磋商保护江豚的方案后凌晨赶回南京，写下稿件《镇江20头江豚命悬一线》，早上便找到《新华日报》，希望他们大力呼吁。人生朝露，事业千秋；江豚危机，时不我待。只要有一点时间，有一线机会，我都绝不放过。

    记者：有报道说，你有忧乐情怀，总是用文字为弱势群体呐喊。作为一名党报记者，要如何才能履行肩负的责任？

    徐亚平：不论年长年少，权重位卑，你都是这个社会的一员，必然承担一份责任。作为记者，必须牢固树立大局和全局观念，释放生命的全部积蓄，用准确、典型的事实说话。

    20年来，我始终关注民生，不怕邪恶，迎难而上，倾注一腔热血为民鼓与呼，写了很多民生系列报道。为了拯救被拐卖的少女，我乔装嫖客打进淫窝调查，前后跟踪报道4个月；《捡垃圾送自己上学的特优生》系列报道，我跟踪采访7个月，社会各界为这名学生捐款达10多万元……我还以大量的报道，反映了环保工作的方方面面，推动了许多重大环境问题妥善解决。

    文学是我在新闻报道上的又一重要表达方式。通过文化新闻，有意识地建构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方阵”。我注重挖掘采访对象的文化特质，丰富作品内容的文化意蕴，凸显语言的文化张力，使作品有效介入文化流变之中。20年间，我采写了一大批能够展示中国文化精神的稿件，如《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还历数年之功，出版了长篇报告文学《大爱：20年，两千藏娃跃洞庭》，这是我国首部全景记录内地西藏班的报告文学，也是我国首部内地智力援藏的历史。 

    守着“一江一湖”，余生做个林和靖

    ——保护江豚，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成就了“梅妻鹤子”的佳话，余生我就追随林和靖。

    记者：2013年农历大年初一一大早便下洞庭调查，发现有人非法电捕鱼时，立刻带领志愿者跟踪摄像并追击，还不慎摔为“肠穿孔”。当你接到反映江苏人从湖底打捞一车螺蛳的举报电话后，驱车拦截，差点被车撞着。每次与不法分子较量都面临凶险，为何如此执著？不怕遭遇报复吗？

    徐亚平：战士上了战场，怕也没用！保护江豚，无论多少艰难险阻，我也会义无反顾！执著，是因为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在肩。我坚信：邪不压正！即便遭遇报复，人间也自有公道。

    记者：98抗洪时，你在大堤上一采访就是一百多天；为了江豚，七尺男儿当众流泪，甚至不惜自己的健康。有人说你是个痴人、怪人，也有人说你的作风强硬，内心至柔。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徐亚平：我觉得自己是个有敬业精神，有职业操守，敢作敢为，疾恶如仇，富有同情心，多愁善感，有社会责任感的普通公民。咬定目标，百折不挠。我就是一头“湖南驴子”吧。

    记者：有人说，徐亚平因为江豚出了名，这成了你沽名钓誉的工具，认同吗？

    徐亚平：作为一名从业 20 多年的记者，我获得的省以上奖励69项，有全国劳模待遇和省政府一等功荣誉，已很感恩、知足了；靠自己的工作就能养家糊口，没必要选择大家几乎公认“环保亏钱”的事情来谋利。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只想竭尽全力做好自己的事，没心思管别人的嘴。管了那嘴巴就没时间管这江豚了。

    记者：因为你的努力与坚持，相关职能部门受到有效监督，湖匪渔霸滥捕滥采得到有效遏制，你还在不断地带队员们冲锋陷阵，下湖护豚，搞调研，上岸搞宣教，跑部门，不断地推动主管部门依法治理洞庭湖。作为一名记者，你已经实现了对社会的积极干预功能。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徐亚平：继续打好护豚“三大战役”，推进28项工作。这不是别人强加于我的，是我的自选动作！保护江豚，可以说是我这生最大的事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一千年前，林和靖成就了“梅妻鹤子”的佳话，余生我就追随林和靖吧，以江豚为子，以湖泊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