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战线》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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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边防的日子

● 杜献洲 《 新闻战线 》(

    因工作变动,走边防的日子渐渐远了。最近几年,面对的大多是时事新闻、国际新闻、体育新闻等,打交道约稿的大多是专家学者,与边防报道离得较远。

    但是,我是走边防走出来的记者,边海防是锤炼我的课堂,在边防采访的日日夜夜,是非常难忘的。

    走向界碑七昼夜

    1994年10月,我当记者第二年,来到帕米尔高原,参加新疆军区红其拉甫边防连一年一次的无人区长途巡逻。这是全军陆地边防线上距离最长、最艰险的边防巡逻线之一,它位于中印、中巴边界,平均海拔4000多米,也是分裂分子和恐怖分子铤而走险,进入新疆的主要通道之一。

    此前,我上过两次高原,但此次离家的那个早晨,心理压力还是很大:是不是把钥匙留下?如果真的回不来,拿着钥匙也没用。我想,任何人面对危险,内心都不轻松。

    到连队后,官兵正在紧张准备,院子里有不少牦牛,地上摆着枪支弹药,气氛如同奔赴战场,连里把过中秋节的月饼,都让巡逻分队带上了。在万家团圆的中秋节,我随巡逻分队出发了,抬头望去,前面是高入云端的雪山。

    这条巡逻路,夏天洪水多,冬天降雪大,只有在洪水消退之后,大雪来临之前,才能勉强通行,并且不能骑马,只能骑高原牦牛。在雪山上巡逻,冻得无处躲无处藏,牦牛背上全是冰珠子。晚上,雪下大了,官兵们就在装食品的纸箱上掏个洞,扣在头上睡觉。冻醒了,就捡点柴禾烤火。

    这次巡逻,我随官兵走了7天7夜,巡查了5座界碑。这7天,天天有险情。巡逻返回时,因为风大,我一直低着头骑着牦牛,没有看路。牦牛突然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牦牛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三只蹄子踩在三块馒头大的石头上,上面还有雪,一只蹄子还悬着。向下一看,几百米深。人到此时,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没想到,牦牛颤颤悠悠地爬了上来。

    当军人,必须有战斗精神,做军事记者,也应该有战斗精神。

    用生命丈量念青唐古拉

    在边防采访中多次遇险。我多次问自己:为了一篇报道值得吗?但仔细一想,这样当记者,才有意思;这样的采访,才有激情。

    2002年,我随成都军区测绘大队到西藏原始森林里测绘,有20多天。21年前,这支测绘部队就已经开始填补西藏测绘空白,每年进藏,最后一辆车拉的肯定是棺材。他们年年都有官兵牺牲在西藏,一共牺牲了23名。这一次测绘,虽然不用拉棺进藏,但还要经历曾经历过的一切。野外测绘保障条件有限,连爬山安全绳都没有。进藏第三天,我就晕倒了,下嘴唇被摔穿,缝了24针,在野战医院住了7天。

    刚一拆线,我就跟测绘小分队到工布江达县,一共测两个点,一个在海拔5666米的冰川上,另一个海拔3600米。分队6个人从藏族老乡家租来3匹马,换着骑。接近原始森林后,就徒步往里走。一进森林,就是一条河,上面有一根独木桥,河虽然不宽,但掉下去基本没救。我一上去,腿马上就软下来,站都站不直。

    带队的中队长蒋明辉说:“杜记者,咱们别进去了,回吧。”我一想,要是不进去,岂不成了笑话,跑了几千公里,要动真枪真刀了,就临阵脱逃,不行。蒋明辉临时对我进行训练,他说:“一定不要看河水,一看头就晕,朝前看,慢慢走,掌握好平衡。”照着蒋明辉的话,我一步一步挪到对岸。一上岸就大喘了一口粗气。

    进入原始森林后,我们发现有一条小路,开始还以为是牦牛走的路。后来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没发现牦牛粪,肯定是狗熊走的路。我急喊蒋明辉:“老蒋,把子弹上膛,有狗熊!”蒋明辉没理我,我又大喊一遍,他还没动静。我找到一根木棒,以防与狗熊迎面遭遇。野生狗熊可没有动物园的狗熊那么笨拙,一掌就能把人拍残废。其实,我不知道,蒋明辉早就看到了狗熊,他担心我害怕,没敢说,早就把子弹压进了枪膛。

    走到下午3点20分,我们被一道绝壁拦住,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蒋明辉仔细观察后,说:“肯定过不去。” D33点就在河对岸的冰川下面,他用三角尺一量:还有3公里。蒋明辉决定在附近做代点。他说,这个位置做代点,能基本保证地图的精度。下午6点30分,我们做完点,往外走。

    当我们满怀希望准备过河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惊呆了:河水涨了两米多高,已经把独木桥淹了。蒋明辉决定往下游走,边走边找地方过河。

    一小时后,我们发现有一段河面上有不少枯树枝,决定闯一闯。我们先踩着树枝走到河中间。快到对岸时,河面上没有树枝了,只能往对岸跳。我还算幸运,跳了过去。最后跳的是战士熊江洪。他看到河水不停往上涨,有些紧张,没等接应的人准备好,他就大喊一声跳了过来,没跳到岸,一下被河水冲走了。蒋明辉猛回头一把抓住他,也被水冲走了,藏族向导纵身跳下水紧紧抓住蒋明辉。如果慢一秒,这个测绘大队的烈士就要增加到24、25位。

    一上岸,蒋明辉大吼一声:“你怎么稀里糊涂的!”吼完后,眼泪也流了下来。我们的军装全都湿透了,冻得发抖。后来,我采写的通讯《用生命丈量念青唐古拉山》发表后,获得了中国新闻奖二等奖。

    舌尖上的边海防

    在新疆、西藏、南沙等边海防采访,对艰苦地区的边海防官兵生活,有直接的体验。艰苦是多种多样的,下面我想讲一讲边海防的伙食。

    有一年,我和另外3名记者上阿里高原,提着传真机,走了102天,走遍新疆军区所有边防连,在《解放军报》上开辟了《西北边防行》专栏,发了20多篇现场见闻。

    一天,我们一行4人驱车走到阿里军分区山岗边防连时,已是10多小时没有吃饭,战士用高压锅给我们煮了一锅面条,黏黏糊糊的。同行的一位记者尝了尝,对端饭的战士说:“能不能放点酱油,没一点味。”这位战士直率地说:“我们吃了一冬天了,都这饭。”我们只好埋头吃饭,心里酸酸的,再不敢提任何要求。不到边防一线,很难想象战士们是怎样守边防的,是如何生活的。

    2000年9月,我到海拔5000多米的新疆军区空喀山口边防连采访,当时是采写一组系列报道“走向海拔5000米以上的边防哨所”。

    这个连队刚被洪水围困一个月,我是随着运菜车上哨卡。菜车上装满了各种蔬菜和活猪、活鸡、活鸭。第4天,车过死人沟(地名)时陷进泥坑,窝了一天一夜,两头猪和十几只鸡鸭受不了极度的高山缺氧,死在车上。驾驶员把它们葬在山上后,拉着剩下的鸡鸭和蔬菜继续前进。 

    菜车一进到空喀山口,官兵们激动万分。当看到仅活的两只鸡和两只鸭时,好多战士议论到:“这不能杀,它们活下来多不容易。” 

    杀,还是不杀?炊事班长满玉香来连部请示指导员李建华。李建华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能杀,养起来。”转脸又对记者说:“对不起啊,我们给您做点别的。”

    “这一路我都看到了,我能理解。”在这个不见人烟的山上,能欣赏到“生命”,是一道令人陶醉的风景,比吃肉更重要。

    2001年7月,我在南沙华阳礁采访了6天,临别时,官兵们设“筵席”为我饯行。 

    前一次补给的蔬菜,因台风影响,在舰上捂的时间太长,坏了不少。上礁后,加上连天大雨,冰箱里又放不下,豆角和一些青菜全部发霉。蔬菜棚里无土培植的空心菜,1/3被海风吹黑、吹烂。下一次补给要等3个月以后。这顿悄悄准备的“筵席”,可能是华阳礁最豪华的。

    战士们把磨豆腐机搬到工棚,用珍贵的淡水清洗黄豆,要为我做一盘家常豆腐。这是最珍贵的菜。平时,只有冷冻食品。战士马海军和另外两名战士干了两个小时,一盆鲜嫩的豆腐终于“出炉”。吃饭时,我忍住感动的眼泪讲:“我会永远记住这顿南沙豆腐!” 

    这些事已过去10多年,今天,边海防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但边防采访吃的苦,已变成宝贵的财富。当真正了解基层后,不管再做什么报道,心中底气都会足一些。

    (作者系解放军报时事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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