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战线》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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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不一样的他

——曹可凡访谈录

● 本刊记者 陈 野 邓 瑜 《 新闻战线 》(

    “网络会形成一种倒逼机制,传统媒体已经不是一家独大,我们必须要适应这种变化。”

    记者:两会伊始,微博聚焦两件大事——两会、奥斯卡。不过网友调侃,要说最“压力山大”的绝非小李,而是您,因为总书记的一句“像上海的政府一样,瘦身效果显著。”小伙伴们一边赞总书记亲和力十足,一边关心“你以后再也不敢胖了!”您是如何看待网友的这句调侃的?

    曹可凡:我其实就是一个载体。领导人用这样一种亦庄亦谐、幽默风趣的方式,透过特别接地气的调侃谈到对各级政府部门“瘦身”问题的重视,表达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对各级政府职能转变、社会治理能力和执行效率提升等方面的一种期待。

    记者:去年两会期间,您带来关于对实体书店实行减免税政策的书面建议,那么今年您又带来了哪些建议呢?

    曹可凡:今年我带来的两个书面建议同样与文化领域相关。第一是希望在上海建立巴金文学馆。就目前来讲,我们需要一个较大的场所对相关的资料和文物进行整理,同时也以这位文学大师之名搭建一个平台来做一些文化交流、文化普及方面的工作。

    第二是建议在上海自贸区中开展文物拍卖。这将使得中国文物拍卖市场的中心由香港、伦敦、纽约等地向上海转移,有利于中国流失海外的文物重返祖国大陆。同时,文物拍卖是文化产业的一个重要内容,能够产生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记者:作为传媒界的人大代表,以您之见,两会过后,传媒圈会有什么新变化呢?

    曹可凡:传媒业在中国各个行业当中是一个比较独特的领域,因为涉及意识形态,就会有其特殊性。毫无疑问,未来传统媒体会受到很大的冲击和挑战,因为网络的传播速度是传统媒体所达不到的。传统媒体的传播只是简单的增量传播,而新媒体却是病毒性、爆炸式的传播,像细胞一样地迅速繁殖、分裂,变成庞然大物。网络会形成一个倒逼机制,传统媒体就像一头大象,步履蹒跚,需要市场的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以余额宝为例,我印象很深的是去年6、7月份,上海市人大成立一个专门的调研小组,赴上海的一号店、杭州的阿里巴巴、北京的京东做调研,以完成一份电子商务报告。那时候,阿里巴巴刚有做网上金融的想法。而半年之后,当我们的报告完成时,整个市场大不一样了,8万多的用户,4000亿的存款,虽然相对于银行16万亿的短期零存来说是一个小数字,可是它是在以病毒性的方式增长,很快就会爆发。这就倒逼传统银行必须要改革。传媒业亦然,当网络发展之后,传统媒体已经不是一家独大,我们必须要适应这种变化,这也是传统媒体面临的最大挑战。

    “做功课能够让我找到一些特殊的共鸣点,而之所以能够引起内心的共鸣,源于敏感度、眼界和知识架构。这三点决定了我的发掘和取舍。”

    记者:人们喜欢称一些知名的主持人为名嘴,出口成章、伶牙俐齿,足以看出“嘴”的重要性,而您却有国内唯一一档以倾听命名、陪伴我们十年的访谈类节目——《可凡倾听》,似乎您更看重“耳朵”。

    曹可凡:其实在口语交际中,倾听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特别是做人物访谈时,倾听比表达更重要。当主持人采访嘉宾的时候,对于观众来说主要看点不是主持人,而是被访者。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被访者会不自觉地启动自我心理防御机制。如果他觉得主持人是真诚的、心存善意的,他就愿意讲一些肺腑之言。反之,他就会非常排斥。一名优秀主持人的本事不是发问多么高妙,而是如何让对方打开话匣子,说出一些真实的想法。你必须学会倾听,而不是自己去表达什么。倾听这个词特别好,就是主持人要和观众一起去听。主持人倾听的状态不仅体现在言辞把握上,还在body language(态势语言)中,甚至某些时候,“态势语言”更加重要。

    记者:倾听的重要性一如片花中的两句话:“倾听是一种生活态度,倾听是一种心灵的姿态”。您曾说过:“这个节目虽然采访的都是大家在报纸上、电视上总能看到的人,但是真正走进他们的内心时,就会发现,这个人和原来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们就是要把这种‘不一样’挖掘出来。”那么嘉宾的“不一样”如何才能被挖掘出来呢?

    曹可凡:我们经常碰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很多自以为很了解的人,在做完功课之后,会发现对他并不了解。我很享受收集和阅读被访者资料的过程,好玩。做功课能够让我找到一些特殊的共鸣点,而之所以能够引起内心的共鸣,源于敏感度、眼界和知识架构。这三点决定了我的发掘和取舍。同样一份材料,关注点相似,但侧重点会有差异,也许你对A点很敏感,而我觉得B点更重要。但有时候,因为收视率的考量,我也会问一些世俗的问题。杨澜给我写过一篇文章,当中提到,经常看到曹可凡同志很勉为其难地挖一些嘉宾的隐私,我们就觉得很好笑。一些朋友开玩笑说我是“笑里藏刀”型,喜欢兜兜转转,比如我想问京西宾馆的事,我得从西柏坡说起。突然单刀直入,被访者可能不习惯,有一个坡度在那里,踩着台阶慢慢上去就会变得自然一些。我们讲三度,精度、角度、坡度,问的时候应该有一个铺垫在里头,当中有很多讲究的地方。

    记者:除此之外,做访谈类节目,您还有一个八字方针:“雅人俗做,俗人雅做。”可否为我们解读一下?

    曹可凡:我们节目的嘉宾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就是文化艺术大家,我们称之为雅人,他们都是从事高深研究的,我们希望通过一些比较通俗的方式解读给大家。有一期采访杨振宁先生,如果跟杨先生谈高端物理,我听不懂也接不上话,估计观众也得全睡过去。所以采访过程中谈一些他对于科学精神的执着追求,对于人生的看法,我觉得蛮有意思的。当年82岁的杨先生娶了28岁的翁帆,大家很想知道杨先生怎么看,但我也不能直接问,于是设计了一个挺模糊的问题,问他跟翁小姐结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他们俩的未来?问题很中性,也不唐突。杨先生说:“结婚那天,我跟翁帆说将来我不在了,你可以再嫁。那天的翁帆就特别不高兴,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后来我告诉翁帆刚才跟你说话的是一个年老的杨振宁,其实在他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年轻的杨振宁。年纪轻的杨振宁不会跟你讲这个话。”这就是“雅人俗做”。

    另一类就是娱乐明星,比较吸引眼球,也是本节目能够生存下来的一个重要武器。“俗人雅做”中所讲的“俗”并非庸俗,而指通俗领域。对于通俗领域中的明星,我们希望做得雅致一些,有些敏感的问题不是不可以说,而是怎么去说。比如采访谢霆锋时,刚好是“艳照门”之后,所以这是不可避免要谈到的敏感话题。但那天讲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直接、赤裸裸地向他发问,因为这会让节目显得特别八卦。八卦有高低,八卦并不坏。我也喜欢八卦,但是它应该有一个道德底线,即不要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

    后来会有一些嘉宾主动找过来,这就是人家对我的一种信任,不要在节目当中去透支自己的信用。我基本上不违逆嘉宾最初始的想法,一般嘉宾不愿意说的问题,我就尽量不说。

    记者:给八卦设一个道德底线,绝不透支自己的信用,这大抵是《可凡倾听》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现在的电视圈里,一档节目做11年可算相当长寿了,好像谈话类节目就有这种天然的优势,可以一直做下去。

    曹可凡:刚做《可凡倾听》时,第一期是在北京录的,当时我就想着做个两三年大概就差不多了,但一晃已经11年了。其实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如果问我的爱好是什么,我会说gossip(八卦),也就是聊天而已。从每一个采访对象身上,都可以得到很多启迪,或者说是一种能量的转换。有时候要研究,这个人为什么会火?我也采访过郭敬明,有些作家前辈不喜欢他,我就会跟他们讲,不管喜欢他与否,有一个事实必须接受,就是承认他的存在,而存在即是合理。试想,过了30年、40年之后,你回过头看这段80后文学,能绕过他吗?说到访谈类节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杨澜、朱军、李静、鲁豫、我,五个人一起做一档节目,如果真能凑起来,那绝对有看点。我们同属于访谈类节目主持人,私交也都不错。

    “我这个人就是兴趣广泛,最大的优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一知半解。”

    记者:与文化大家深度沟通,游刃有余;与外籍嘉宾交流,一口流利英文,加之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无一不展现了您的厚度与宽度,想来家庭成长环境对您的影响颇大吧?

    曹可凡:我最近在写我的家族史,从清末一直到现在,查遍了四代族谱,没有我这种“活宝”。其实,我这个人就是三脚猫功夫,兴趣广泛,最大的优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一知半解。大多数情况下,一知半解是一个贬义词,但对于我们主持人来讲并不坏,因为我们涉及的门类太多,各个方面都要懂一点,接得上话茬,至少不说外行话。我们经常说厚积薄发,我把它改成叫“薄积厚发”,因为某一个地方做不到那么厚,但是将几张薄饼堆叠,总还是能变成一张厚饼。

    记者:好一个“一知半解”“薄积厚发”!记得白岩松曾这样评价您:“曹可凡的主持像一盒磁带的A、B面。A面,是大众的、时尚的、市场的,镇得住大场面的各种晚会、综艺的主持人;B面,是小众的、知性的、文化的,是主持访谈节目的行家。A面、B面,曹可凡都能玩得转。”那么您又是如何“玩转”风格迥异的A面和B面的呢?

    曹可凡:A面和B面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这个人既出世又入世,我很喜欢黄永玉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别人要跳出红尘,我偏要往红尘里钻。”一个大彻大悟的人肯定是既出世又入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能看明白人情世故。人总是会遇到郁闷、彷徨、迷茫的时候,去跟老先生谈一谈,或者看看他们的书,就会很释然。黄永玉先生就曾跟我讲,文革的时候他与表叔沈从文在街上相对而行,但在那种非常恶劣的政治气氛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交流,当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沈从文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要从容。

    记者:年高不等于衰老,有时代表了一种成熟。谈到您的主持人生涯,不得不提一个我们很好奇的问题,您1991年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获得硕士学位,按常理讲,您接下来应该拿起手术刀,但为什么拿起话筒了呢?

    曹可凡:这也是偶然的机会。1987年,上海电视台要办一个栏目——《我们大学生》,栏目要求主持人都是大学生,就到全市各个高校去遴选。我当时是负责文艺的学生会副主席,老师建议我去试试,没想到参赛得了第一名。到了1989年,我面临毕业,为了兼得鱼和熊掌,我只能做一件事情——考研。因为我研究生读的是细胞生物学,不用临床,所以毕业以后就留在学校任教一直到1995年。后来一位主管文化的领导对我说,你总得落得一处,脚踩两只船,哪样都做不好。从1982年进校一直到1995年,我在学校待了13个年头,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依赖。但有一天,我的研究生导师王一飞教授告诉我,一个人一生最好的工作要么能跟自己的兴趣结合在一起,要么可以尽可能把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最大化。老师说我很聪明,如果做科研的话,也可以成为一名不错的科学工作者,但大概不能成为第一流的科学家,因为聪明人有一个如影随形的缺点,就是定力不够。就他的观察、研判和考量,我大概在主持这个行业是有一点天分的,如果够努力的话,我也许会成为第一阵线最好的主持人之一。老师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毅然决然地投身到电视圈。

“倾听”不一样的他
首席主播的“圈里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