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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规矩

文/李家琪 《 新安全 》(

    我是北京生北京长、户口也是北京的河南人,因为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河南人。爸爸妈妈在北京工作已二十多年,可每年春节都要回老家,到豫东平原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庄,和年迈的老太一起过年,为早逝的奶奶以及那些记不清名字的先辈们上坟,再去左邻右舍拜年问安。天寒地冻也雷打不动,我每年都要跟着大人跑,虽然似懂非懂,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讲究。

    在北京,倒常听人念叨规矩、老规矩。你说一声“北京”,声调上扬,多脆亮,张扬着皇城的大气与骄傲——规矩多些,也很正常!土著,但凡不是学播音的,也乐意教他们听去自己颇有技巧的“儿化音”。再教习他们学学:北京人的规矩。

    有一天我与母亲乘车,出租车。师傅老北京,爱聊。

    “上哪儿?”“二龙路。”一脚油门下去,我抱着书包摇晃了一下。那时我没料想到,一场老北京的脱口秀由此拉开序幕。

    “妈妈,帮我拿下耳机呗,在你包里。”母亲便低头翻找起来。我还未戴上耳机,冷不丁听见司机师傅嘟囔一句:“没规矩!”我与母亲一愣。母亲赶紧接过话来:“嘿,就是。这孩子也不用个请字。”我讪笑。

    师傅说:“现在的孩子都没规矩,对长辈说话也不称呼‘您’啦——” 母亲说:“那没事。”师傅旋小音量钮,大着嗓门说:“怎么没事?规矩是从小事上显出来的——不能不管!”母亲偏头与我对视一眼,笑着说:“您说得对!”

    师傅说:“时代变了。一般人不注重这个。我们家可不这样,不惯小孩这毛病!甭说爷爷奶奶,老一辈儿的都得给喊‘您!’我家姑娘打小儿就这样教育。”

    师傅忧国忧民起来,大有一副“大清国要完”之势地对我们开展起北京老规矩的教育。“——没规矩,不成方圆!老话儿讲的!”又说:“时代变啦!”

    他又怀念起炸焦圈儿、豆汁儿和橘子糖,还有老城墙和大大小小的胡同儿……

    突然一个急刹车,原来有车串道了。师傅摇下玻璃窗,伸出半个脑袋:“呸!孙子!”那车驶远了。

    半晌我们都没再说话。一会儿我母亲轻轻地说:“这是‘京骂’吧!”

    我却清醒了也悲哀了一下,方才塑出的仿佛一个残梦。老舍讲,老北京的风度:“连贩夫走卒也是有礼的。”可那捧蝈蝈儿笼子漫步的、写诗的、喝茶闲散恬淡地聊着天的,摇着蒲扇卷着凉席儿神抡胡侃的,穿着大白背心坐着小马扎下棋的,都和那断壁残垣的老城墙、不抽绵的老柳一样,成为了北京的过去式。愈缅怀,愈难受。可北京的老规矩又延续下来,这些规矩,又很难不变了味儿。我不大愿意看见一个甚骄的“老北京”,把尊称和粗鄙之言一起当做“老北京”的作品四处招摇。骂便是骂,不必美其名,再加一个“京”字。

    我不完全是北京人,也不完全是河南人。我说一口“普通话”,没有揉不进任何乡音。我又何其羡慕乡音,那是名片,是归属感。我游离在一个逼仄的夹缝之中,旁观这或许可称为家乡的地方,万般变化。许多北京人念着北京,爱着北京,“推销”着北京,却或许害了北京!

    这位中年的师傅,经历了老北京,活在新北京。但我不觉得他是个十足的“老北京”。我从他的言行中摸索不出老北京人的既往的淡然大气了。

    但他一样很热心地待人,要把老规矩认认真真传下去——他真想也真爱那个老北京。于是有了希望。

    一座城恰似一个人,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不叫他变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变了,一座城变了,一个时代便也过去了。但若她得到悉心的照料,且不忘初衷,是否她在前进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她呢?人的细胞一刻不停地代谢,但人的身份与思想、气质从不因此改变。这座城是否也可如此。那个时代,又是否可以延续。

    老北京人活着,老北京便也活着。现代人来北京,是奔着北京的名字来;等什么时候是为老北京人来,真心爱上这城、这人的谈吐气质和老规矩,那么——老北京才复活了。

    一个时代过去了。但它可以再来。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高三文科实验班学生)

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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