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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粹主义何以在西方不断坐大

袁野 姚亿博 《 人民周刊 》(

    德国执政联盟中的基民盟和社民党在10月举行的地方议会选举中双双遭受重挫,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在中部重镇黑森州议会选举中一举收获13%选票,首次进入了该州议会。至此,仅成立5年的德国选择党顺利实现了进入联邦议院和全部16个联邦州州议会的政治目标。黑森州选举次日,默克尔宣布不再谋求连任基民盟党首职务,本届总理任期结束后亦不再寻求连任。国际舆论一片哗然。

    在各种社会思潮碰撞对冲的形势下,欧洲各国的民粹主义政党不仅没有昙花一现、偃旗息鼓,反而不断坐大、登堂入室,开始挤压传统政党空间。它们制造政策掣肘、撕裂集体认同并加速合流,意图借明年5月欧洲议会选举之机,从更深层次重塑欧盟的政治格局。

    民粹主义呈全面爆发之势

    2018年以来,民粹或者有民族主义倾向的政党继续在欧洲各国攻城略地,从政治光谱两侧逐渐对传统主流政党形成左右“合围”。4月,匈牙利“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所在执政联盟在大选中赢得压倒性胜利,欧尔班·维克托第三次连任总理。6月,西方首个民粹主义政府在意大利成立,随即推行了强硬的反移民政策,并在财政问题上与欧盟发生激烈冲突。随后,高举反移民旗帜的斯洛文尼亚民主党也在6月的大选中成为该国第一大党。

    民粹政党还在选举和民调中表现抢眼。9月,瑞典民主党在大选中获得17.6%选票,巩固了第三大党的地位,有机会成为“造王者”从而跻身新的联合政府。在9月的民调中,德国选择党的支持率达到18%,超越百年老党社民党成为民意层面的“第二大党”。“法律与公正”党自2015年起一直在波兰执政。极右翼政党还在芬兰和奥地利参与了联合政府。此外,希腊的“激进左翼联盟”和“金色黎明”党,西班牙的“我们能”党,法国的“国民阵线”(2018年6月改名国民联盟),英国独立党,荷兰自由党,葡萄牙、瑞士和丹麦的人民党,捷克“自由与直接民主”党,斯洛伐克“我们的斯洛伐克”党,保加利亚的“爱国者联盟”均在各自议会中走出边缘地带,开始扮演越来越不容忽视的角色。

    与此同时,欧洲主流政党麻烦重重,不同程度受到“民粹化”的冲击。中左翼政党的失势还在继续,法国社会党自去年败选后便陷入四分五裂、濒临消亡的局面,德国社民党和意大利民主党同样一蹶不振。9月25日,瑞典首相斯特凡·勒文被议会罢免,欧洲“最后一个中左翼政府”面临失守。在德国,基督教联盟党自去年大选以来一直麻烦不断,先经历了长达半年的组阁危机,接着是基民盟、基社盟的内讧,在巴伐利亚州选举中,基社盟自1962年以来首次失去绝对多数席位,两党民调支持率也不断创造历史新低。在法国,马克龙推进的改革阻力极大,收效甚微且抗议不断,其内阁接连失去重量级人物,本人的民调支持率也一度跌破30%。

    为争夺选民,一些传统主流政党开始调整原有政策主张。科尔宾领导的英国工党提出了“史上最左的竞选纲领”,泽霍费尔的基社盟则向右倾斜,政策主张被批评“抄袭极右翼”。8月德国开姆尼茨市连续发生排外游行后,联邦宪法保卫局局长马森被曝与极右翼“有染”;德国锡根大学的一份调查称,极右翼思想已经来到了德国社会的中间。

    民粹政党没有满足于在本国横冲直撞,它们还在不断加强彼此间合作协调,欧美的民粹主义正日趋走向合流并进。比如,意大利和匈牙利正在打造反移民联盟,意大利已明确表示将否决欧盟可能对匈牙利实施的任何制裁,其“北方联盟”党首萨尔维尼曾承诺要“驱逐60万非法移民”,就任副总理兼内政部长后随即下令禁止难民船在意靠岸,还拒绝设立难民安置中心。10月8日,法国“国民联盟”领导人玛丽娜·勒庞访意并会见萨尔维尼,之后还将访问奥地利、捷克等国,试图结成一个广泛的民粹主义联盟。

    大西洋两岸的民粹势力也在加紧串联。8月,前白宫首席战略师、2016年特朗普竞选团队经理斯蒂芬·班农在比利时布鲁塞尔设立“运动”基金会,准备与欧洲民粹政党联合,帮助后者在明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夺取更多席位。他陆续会见了玛丽娜·勒庞和德国选择党领导人魏德尔等人,还同欧尔班和萨尔维尼“相谈甚欢”“志同道合”。

    多种因素助推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在西方取得如此广泛的成功,源于西方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长期存在的深刻的结构性问题。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化、区域一体化不断深化,新自由主义要求的边界开放,商品、资本和人员的自由流动与仍建立在民族国家基础上的社会福利体系之间存在冲突,即卡尔·波兰尼所说的“脱嵌”,造成难以弥合的贫富分化和社会分裂,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更是大大激化了矛盾。

    从国家整体来看,生产力和财富虽然急剧增长,但绝大多数成果被跨国公司和富人收获,中下层民众成为承担副作用的主体。哈佛大学研究指出,1970—2016年间,欧洲劳动生产率增长了250%,工资却未同步增长。麦肯锡集团研究显示,2009—2016年意大利、英国90%的家庭收入停滞甚至下降,英国100家上市公司CEO平均薪酬2010年时是普通工人的160倍,2014年达183倍,英国当前的社会不公程度甚至超过了19世纪时的水平。在产业空心化、经济危机、移民涌入和技术革命等作用下,民众就业条件不断恶化,福利削减更使民众的获得感进一步下降。以“反抗现行体制”为诉求的民粹主义运动兴起,正是得益于全球化、一体化和技术革新所带来的这些负效应。

    民粹主义崛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各类安全威胁使民众的生存环境趋于恶化,不断上升的族群矛盾更催生了社会内部的冲突。过去几年里,恐怖主义的阴霾笼罩全球,欧洲更是重灾区,恐袭“常态化”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严重社会恐慌,移民流入助长暴力犯罪增多,这些都刺激了排外情绪抬头。布鲁塞尔、巴黎和尼斯、柏林和巴伐利亚州等欧洲本土都开始遭受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威胁。北欧的瑞典也难以幸免,数据显示,发生在其难民庇护场所的暴力事件已经从2014年的148起上升为2015年的322起。9月德国“趋势调查”显示,多数民众对过去3年的难民政策持批评态度,69%的人认为,难民融入社会以及进入就业市场迄今不成功,政府在预防暴力和犯罪问题上存在缺陷。

    面对这些难题,传统政治力量的无力懈怠暴露无遗。各国主流政党的政策僵化趋同,无力提出替代性方案回应上述危机,民粹势力则抓住民众求变心理,不断煽动对立情绪,使政治气氛日趋极化。民粹主义在欧洲各国夺取了“议程设定”的权力,大选不得不围绕移民、犯罪等曾经的“禁忌主题”展开,由于主流政党对这些主题保持一种“沉默的共识文化”,民粹政党往往成为不满的选民们的唯一选择。

    在欧盟层面,主流力量的集体性应对同样令人失望。今年6月欧盟委员会官方民调机构公布的“欧洲晴雨表”显示,有13个欧盟国家的多数受访者不信任欧盟,比例最高的希腊高达69%。有45%的欧洲人认为欧盟是朝着错误方向前行,只有31%认为方向正确。传统主流政党在民众心目中的信任度也在不断下降,越来越多的欧洲人不信任自己国家的政府(61%)和议会(60%),均比2017年增加2个百分点。9月,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欧洲议会的演讲中表示,欧盟各国的民粹主义和反欧倾向日益突出,民众并没有看到欧洲建设的直接成果,看到的仅是无法落实的“半截措施”。

    部分欧盟成员国开始从一体化中后退,转而更强调国家利益优先,获得民意支持的民粹主义也已敢于公开向主流政治叫板。3月意大利大选后,“北方联盟”领导人在获胜后公开回应此前批评其民粹色彩的欧盟领导人容克时称,“我们就是主张‘意大利第一’的民粹。”欧盟对意大利选举结果则“保持沉默”,欧洲主流媒体也开始公开主张“要给民粹一个(执政的)机会”。

    西方政党政治面临“十字路口”

    面对咄咄逼人的民粹主义,欧洲主流政党正竭力采取措施加以应对。各国的反民粹势力和“挺欧派”联手,加快推进欧盟改革。马克龙当选总统后即宣布了雄心勃勃的欧盟复兴计划,将之列为法国外交四大目标之一。今年9月初,容克在任内最后一次“盟情咨文”中呼吁建设“更加团结、强大和民主的欧盟”,并提出一系列解决移民和难民问题的具体措施,包括打造一个“欧盟与非洲可持续投资和就业联盟”,以从根源上切断和阻止难民潮。9月底,欧洲8位知名自由派政要发出号召,呼吁“彻底改造”欧洲,以免重蹈第一次世界大战覆辙。欧盟各国还在商讨修改1990年签署的《都柏林公约》,改革难民政策体系,并增加欧盟预算中用于欧盟外部边境管理、移民和难民的支出。7月11日,欧洲议会与欧洲广播联盟主席签署谅解备忘录,以帮助确保对2019年欧洲选举活动的高质量、客观报道。

    但前景依然不容乐观。明年5月,欧洲议会将举行五年一届的选举。欧洲议会是欧盟的主要决策机构之一,被视为欧盟“众议院”。在2014年的选举中,极右翼政党异军突起,赢得的席位陡涨3倍,占据了20%的席位,创下1979年欧洲议会实行直选制度以来的最高纪录,议会几乎每个跨国党团中都有极端政党存在。如果民粹主义延续当前势头,有可能成为明年选举的“最大赢家”,甚至可能成为欧洲议会最大的派别,使欧盟面临严峻考验。

    欧洲还面临其他威胁。目前欧洲尚未从欧债危机中彻底恢复,“欧猪五国”(爱尔兰、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希腊)仍处在金融动荡边缘。如果金融危机再度爆发,民粹主义势必更加甚嚣尘上。

    民粹政党不断崛起,背后反映的是欧洲政治思潮右倾化、极端化的大方向,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孤立主义、保护主义的话语和政策正在冲击欧洲社会的主流价值。甚至西方有舆论担心,这是否会导致欧洲国家重新走上法西斯化的道路。今年7月,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出版了一本名为《法西斯主义:一个警告》的新书,表示“当时的情形(20世纪20、30年代)和现在之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民粹主义成为西方久治不愈、不断复发的慢性病,源于西式民主政治,尤其是竞争性选举制度的弊病。西式选举民主的两面性日益显现,既可以是表达意愿、形成共识的方式,也可能成为扩大分歧、制造分裂的工具。为了赢得选举,政党和政治人物往往人为地煽动矛盾和对立,撕裂社会认同,加剧族群间的敌意,商业媒体的介入更扩大了选举的负面效应。这导致西方无法从根本上抑制民粹主义,一旦条件合适,它便会死灰复燃。

    可以预见,未来五至十年内,民粹主义仍将继续扮演影响西方主要国家政治格局重要因素的角色,甚至可能成为欧美社会的主流民意。这一趋势对全世界来说无疑十分危险,其所带来的政治上的保守主义、经济上的保护主义、社会上的排外主义、文化上的封闭主义,将给整个世界带来不可忽视的外溢效应。如果催生民粹主义的结构性问题得不到解决,西式民主的一系列固有缺陷不能加以克服,这一令人忧心忡忡的前景恐怕很难改善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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