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医学界对于阿司匹林防癌的共识是,在进一步推广之前,有这么几个问题需要明确回答:应当在什么年龄服用,服用年限是多久,剂量如何控制?
自1897年问世以来,阿司匹林的传奇就从未完结。
若以50mg药片计算,全球每年消耗阿司匹林将超过1000亿片,无怪乎它在1950年就以“销量最高的药物”入选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在西方电影和小说中,酒后一片阿司匹林简直成为了硬汉的一种标志。
这种消炎镇痛的白色药片,脱胎自古埃及人的药方柳树皮粉末,换骨于拜耳公司年轻的化学家霍夫曼(Felix Hoffman)。将柳树皮中的活性成分探明之后,霍夫曼也注意到了柳苷、水杨酸、水杨酸钠的镇痛效果,但它们味道苦涩,对胃的伤害也很大。因此,他给水杨酸加了一个乙酰基团降低酸性,让它不会“烧心”,这就是乙酰水杨酸。为了方便商业推广,拜耳选用了“乙酰”的首字母A和绣线菊(这种植物含有天然的水杨酸)的前几个字母spir,加上后缀in,便生成了Aspirin这个路人皆知的名字。
一个世纪之后,英国人杰弗里斯(Diarmuid Jeffreys)把它的历史写成了一本《阿司匹林传奇》的书。直到今天,人们对它的兴趣仍丝毫没有减弱,仅每年发表的相关科学文献数量就达2.5万篇。
从上世纪80年代起,阿司匹林就不只是拿来对付头疼脑热的居家药品了,它的使用范围已经逐步扩大到了预防心肌梗死、中风、静脉血栓,甚至一部分癌症和阿尔兹海默症(老年性痴呆)。
阿司匹林能够阻止血小板黏结形成阻塞,因此可以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对有此类家族病史的老年人,以及糖尿病患者尤其有效。近十年来,又有越来越多的临床研究证据表明,阿司匹林还能预防多种癌症,而最近发表的一项研究结论,让科学界终于对此有了机理层面的一种解释。
DNA的保护伞
“阿司匹林和其他非甾体抗炎药,是非常廉价的常用药,它们能够通过降低非正常细胞中的基因突变频率来预防癌症。”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综合癌症中心的成员梅利博士(Carlo Maley)说。他领导的这项研究,已于今年6月13日发表在《公共科学图书馆·遗传学》上。
梅利致力于研究肿瘤在人体中的演化过程。他跟踪了13名巴洛氏食道症患者,时间从6~19年不等。巴洛氏食道症(Barrestt’s esophagus)是食道细胞病变的一种症状,有很低的概率演变为食道癌,因此也被称为“癌前状态”。在这种“交叉观察”的实验设计中,一些患者每天服用阿司匹林,持续数年,然后停药;另外一些之前不吃阿司匹林的患者则从零开始服用。
梅利采集了患者在不同时间点的活体组织样本,而后进行了突变率分析。他发现,实施阿司匹林疗法的患者,出现新突变的速率,比对照组患者要慢10倍。“这是科学家第一次耗费了超过10年的时间,对患者体内的癌前组织进行全基因组突变率测量,也是第一项有关阿司匹林对突变率影响的评估。”梅利这样评价自己的研究。
在以往的探索中,科学家已经明确了这一事实:癌细胞累积突变的速率比正常细胞快。同一个肿瘤中,不同的细胞组织会产生各种突变,其中的关键突变最终使得肿瘤细胞增长失控。并且,产生关键突变的细胞一直处于变化中,这正是癌细胞具有耐药性的根源。这些现象给了梅利很大的启发。
为了进一步解释他的实验结果,梅利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阿司匹林能够降低突变率,正是因为它能减轻炎症。近些年来,炎症作为免疫系统的应答反应,已被视为癌症的重要特征。梅利认为,减缓炎症能够使癌前组织更少产生损害DNA的氧化剂,并且能够抑制刺激细胞生长的信号。
当然,梅利也强调,这只是一项非常小型的研究,目前并没有在更广泛的人群中得到重复验证。他计划继续研究巴洛氏食道症和食管癌,并将实验扩展到肺癌。对梅利来说,与消灭肿瘤细胞相比,阻止或减缓细胞增殖及突变也许是更为优越的手段。
“肿瘤细胞具有强大的变异能力,它们会在药物治疗中不断进化。现有的癌症药物疗法在很多情况下,反而会促进其他更难以治疗的癌症形成。”
“抗癌”剂量无法确定
事实上,阿司匹林防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2011年发表在《柳叶刀》杂志上的一份涉及八项临床试验的统计分析,就是一项典型的研究。牛津大学的罗斯维尔(Peter Rothwell)教授发现,在四年中每日服用阿司匹林的人群,相比服用安慰剂,患癌死亡的概率低了44%。其中,最为显著的是消化道癌症,包括直肠癌、食道癌、胰腺癌等。
罗斯维尔之所以对他的结论深信不疑,是因为其中包含了三项跟踪时间长达20年的临床试验,而这几项试验也和最终统计结果保持一致。罗斯维尔认为,“如此大量的数据令人无法忽视。至少,在结合其他早期筛查的手段下,阿司匹林对预防直肠癌是高度有效的。”
罗斯维尔的观点并非孤例。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哈里斯博士(Randall Harris)也相信非甾体抗炎药的防癌作用,在他发表于2003年的研究中,有规律服用阿司匹林或布洛芬5年以上的妇女,乳腺癌的发病率会显著降低。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也有科学家认为,推广全民服用阿司匹林预防癌症还为时过早。美国癌症协会的药物流行学主任雅各布斯(Eric Jacobs)的态度非常谨慎,“可能的副作用也必须得到重视,即使是每日服用低剂量的阿司匹林,也会显著提高消化道出血的概率,尽管这不如癌症那么引人注意。”
目前医学界对于阿司匹林防癌的共识是,在进一步推广之前,有这么几个问题需要明确回答:应当在什么年龄服用,服用年限是多久,剂量如何控制。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合理剂量的确定。罗斯维尔建议每日服用较低剂量(81mg),哈里斯则表示,每次服用高剂量(325mg),每周服用至少两次,同样能达到很好的预防效果。2009年哈佛大学的陈志辉(Andrew Chan)发表在《美国医学会志》(JAMA)上的研究则显示,对于预防直肠癌,阿司匹林服用剂量越高,癌症发病率降低就越明显。在他的研究中,每日服用剂量甚至达到了300mg。
通常,临床试验才是提供合理剂量信息的最佳途径。然而,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的乌马尔(Asad Umar)抱怨说,有关阿司匹林防癌的大型研究越来越难以操作,其一是以死亡率为落点的研究耗时太长,其二则是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已有服用阿司匹林的习惯。如此一来,想要找到足够多不吃阿司匹林的人来做空白对照,就成了一个难题。
结合了基因检测技术,陈志辉今年6月刚刚发表在同一刊物上的论文又有了新发现:阿司匹林对直肠癌的预防效果,取决于BRAF基因的变异。口服阿司匹林对于BRAF突变阴性的人,能够把患直肠癌的风险降低27%;而那些拥有BRAF突变的人群,吃不吃阿司匹林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BRAF基因能够编码一种丝氨酸特异性激酶,参与调控细胞生长、分化和凋亡过程。多种恶性肿瘤,如恶性黑色素瘤、直肠癌、肺癌、胰腺癌等,均存在不同比例的BRAF突变。和好莱坞女星茱莉利用BRCA基因检测预知乳腺癌的患病概率类似,这种突变检测作为预测某些癌症的重要参考,也正在变得常规化。
目前看来,无论是预防心脑血管疾病,还是预防癌症,每天一片阿司匹林都并非人人适合;比如,不耐受阿司匹林的患者,以及有胃肠道出血或中风性出血的患者,就不应该服用。尤其对于癌症预防,目前并没有任何医学组织发布相关的建议和指南。在灵药和癌症的纠葛进一步明确之前,遵从医嘱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