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贩”搅动美军高层

    新亚洲电子城2期是深圳华强北电子市场群中的一栋，这里是全球最大的电子零件现货交易市场。5月30日，空气湿热，人们或提着抱着箱子或推着拉着小拖车，熙熙攘攘，穿梭其间。

    电子城里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以千计的小商铺，N2C098柜台就在二层靠墙处，铺面摆放着一些零件样品，邻走道一侧贴着产品广告。坐在柜台出入口的一位年轻人紧盯着电脑屏幕，忙着在MSN和skype上聊天，他聊天的用户名是“Shenzhen HongDark TechnologyCo，Ltd”。

    就在几天前的5月21日，万里之外，位高权重的美国国会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出台了一份调查报告，其中“Shenzhen HongDark”公司被反复提及。报告指责该公司向美军销售伪劣电子零件，导致美军主力运输机大力神C-130J以及最先进的电子干扰机EA-6B等故障频发。

    5月底的这个夏日午后，大洋的这边风平浪静，大洋彼岸则已巨浪滔天。这个故事里的两个主角，他们地位悬殊，却“芯（片）芯（片）相连”，而且从未相见。

    全球“钓鱼”行动

    2011年8月，受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之托，美国审计署开始了一次秘密的全球“钓鱼”行动。他们创造出一个“马甲”公司——虚拟的老板和雇员、虚拟的地址还有邮箱、官网，甚至包括在政府承包商注册系统内的记录。有趣的是，这一切“伪造”都是为了检测有无可能在网上买到“伪造”的电子零件。

    行动开始了，“马甲”公司通过中间商网站发布信息，求购16种军用级别的电子零件。很快，396家卖主回应，据说334家来自中国。

    最终，“马甲”公司挑选了16家“价格最低”的卖家，其中13家来自深圳，2家来自汕头，一家来自北京。令人惊奇的是，16种零件全部买到，美国审计署称，经过独立实验室检测，这些零件均为伪劣品。

    “从你们虚拟公司要求购货，到收到这些假货，中间有多长时间？”2011年11月，在参议院的听证会上，军事委员会主席卡尔莱文问道。

    “发布信息后，24小时左右就能收到供货信息。最多一周多点，就能收到货物。”负责调查的希尔曼回答说。

    美国国会高层竟然委托“钓鱼”行动，其原因很简单：2011年下半年，他们发现三家中国公司涉嫌向美国军方采购系统提供伪劣电子零部件，应用于美国海军SH-60B“海鹰”直升机、P-8A“海神”飞机、空军 C-130J和C-27J军用运输机等，存在潜在安全隐患。其中的一家，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Shenzhen HongDark”。

    大力神“瞎”了？

    “除了报告里的内容，我们没有别的信息可提供了。”2012年6月1日，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这样回复的采访邮件。的确，刚刚出台的这份耗时14个月，总计112页的报告已然细致得近乎冗长了。

    报告称，在2009年-2010年间就发现1800个伪劣零件可疑案例，在抽样分析的100个零件中，70％的源头可追溯到中国公司，另外，第二、三大来源则分别是英国和加拿大。

    三家深圳公司的名字出现在报告中，据称他们出售的零件经过多次转手交易，最终分别卖给了雷神、洛克希德·马丁和波音这三家五角大楼重要供货商。

    报告举例说，美国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爆炸坠毁的罪魁祸首就是几美元的发动机密封圈。

    相对美方的“震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也表达了近似“惊讶”的情绪。

    对于美方提供的检测报告结论，外界无法验证真伪。而如果检测与证据链条都无误，则实事求是厘清原委就是必须。比如，是中国公司有意为之还是被动卷入其中？是美方自身缺乏采购检测还是有可能的视而不见？等等。

    2011年6月，军事委员会的一名雇员去了香港，希望有机会到大陆。最终，中国方面婉拒了他们的申请。那名美国雇员只能站在香港，隔着界河看了一眼深圳。

    “红娘”多多

    在2011年底之前，故事的两个主角——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与中国深圳华强北宏兴达公司还未曾相识。

    但事实上，一道“隐秘红线”早已缠住它们，“红娘”便是美国Global IC公司等多级军购承包商。

    根据军事委员会调查报告的描述，2009年2月12日，Global IC公司向宏兴达发出4500个三星生产的存储芯片的订购意向。宏兴达随即同意，并送去18件零件样品供检测。Global IC选择了其中2件拿到检测机构，结果是“无异常”。

    于是，4500个芯片交易成交；两个月后，Global IC又下了一笔6000个同样零件的订单——几年中类似的业务共有近30次，涉及20种不同的零件，共28000多个。

    这些芯片从深圳流转到美国时，宏兴达不知道美国军方是最终的买家，美国军方当然也不知道宏兴达的存在。

    “红娘”其实不止一个。Global IC在买到零件后，倒手卖给第二个“红娘”L-3（顶级军事设备可视化研发者和生产者）；L-3将零件安装在显示装置上，随后卖给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这家美国国防部主承包商最终将显示装置安装在C-130J运输机上。当然，L-3和洛克希德·马丁都不知道，这批货来自深圳的一家小公司。

    有趣的是，“红娘”的体量依次缩减，Global IC为最小。这个来自南加利福尼亚的公司由女性组成，面向全球供应各种已停产的电子零件。

    该公司网站上特别强调了对品质的保证，并称有“防山寨版计划”。资料显示，美国国防工业可划分为三个层次，其结构呈金字塔形状：1.主承包商，负责武器系统的总体设计、综合协调和总装（如洛克希德·马丁）；2.子承包商，负责制造武器系统主要分系统和部件（如L-3显示系统）；3.广泛分布在金字塔最底层的供货商，负责向武器系统或分系统制造商提供零部件和原材料，它们为数众多且规模不大，大都既生产军品又生产民品（如Global IC公司及宏兴达就这样），层层红娘网络阻隔了当事人双方，2011年底之前，他们“芯芯相连”，但互不相知，其乐融融。

    相识相知

    相识颇费周折，但一相知就火药味弥漫——不仅是美国军方对中国公司的质疑，还在于美国国会、军方与各层军火承包商、供应商等“红娘”之间互不通气，指责升级。

    2010年11月，L-3首先发现其显示装置上的一种芯片失灵率比之前上涨了3倍，高达27％。送检后证实该芯片存在“多重异常”，认为其“不是原厂配件”，列为可疑伪劣零件”。当月，L-3就将异常情况通告了“上家”洛克希德·马丁。

    洛克希德·马丁的众多工程师热烈讨论，最终认为这些零件已经通过了ESS（环境应力筛选）——被其称为“一种筛选伪劣零件的方式”。他们决定对此“不采取行动”。

    诡异的是，洛克希德·马丁没有将此事正式告知美国空军，只是在一次与空军的电话会议中偶然提及。洛克希德·马丁代表还直接告诉美空军，芯片“已通过测试，是原装的，只是重新标记过”。

    负责C-130J安全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吉尔·迪西虽然也提及风险，但用了句很官僚的总结：“要解决这个问题是个长期工程。”这些都让美空军误认为该芯片并不是赝品。

    直到2011年9月，洛克希德·马丁的首席工程师霍瓦特仍向空军通报该零件是“错误标记”。后来在接受军事委员会询问时，他却不能解释什么叫“错误标记”，以及谁应该为此负责。

    当年9月20日，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与美空军人士开会讨论伪劣零件事件。后来，军事委员会的报告中这样写道，“显然空军方面没有意识到这些有关疑似伪劣零件的信息的重要性。”而且，在几个案例中，国防部都是在军事委员会调查后才知道有伪劣零件被用于军队装备的。

    类似的互不通气的情况还有不少，比如在军事委员会调查前，L-3根本不知道宏兴达才是货源，也没有向Global IC询问过这些信息。

    摘自《德州晚报》2012.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