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和柴火交缠所散发的那种咸咸的浓烈气味，像霏霏细雨，铺天盖地落在我身上；它们就像一个个惊叹号，时时刻刻激荡着尼日利亚人的味蕾。在烟雾迷蒙的熏鱼场内，只站了短短一会儿，双眸便痛得撑不开来，汗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可是，那一个个站在熏鱼架旁的妇人，却一面轻轻松松地翻动着铁丝网上的熏鱼，一面若无其事地和旁人谈笑风生。这是她们数百年来的营生方式，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说熏鱼是尼日利亚人饮食里画龙点睛的魂魄，一点也不为过。它可以说是全民之宝，也是主妇变魔法的道具。熏鱼，是百搭食品，当地人以它配搭肉类或海鲜，随心所欲地煮出千百种不同的滋味。平平无奇的蔬菜，一旦加入熏鱼，便能形成绝佳的风味。当地人还喜欢把熏鱼去骨舂碎，掺入不同的香料，做成风味万千的酱料。每个家庭，每周一定要吃两三回熏鱼。

　　尼日利亚人制作熏鱼，最喜欢用鲶鱼，它形体大，每条至少有两三公斤，肉质丰腴，经过长时间熏烤之后，依然丰满。其他如江鱼仔、罗非鱼，也经常被选用来熏烤。

　　来到尼日利亚中西部城市明纳，我终于有机会品尝全民趋之若鹜的熏鱼了。

　　在我下榻的旅馆不远处有家小店，售卖手工制作的小饰物，我看中了以玻璃珠串成的手镯，每一颗玻璃珠都绘着不同的图案，五彩缤纷，戴在手上，仿佛戴了一圈斑斓的梦，我欢喜地买了一个。店东仙蒂娜是个漂亮的中年妇女，声音甜软宛如刚摘下来的桃子。她给我泡了一杯咖啡，我们便热切地交谈起来。

　　我单刀直入地问，生意如此清淡，如何维持生计？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疫情之前，生意还行。疫情就像魔掌，把生意都攫走了。”接着，她又露出了笑脸，说道：“老天如果关了你一扇门，不会连窗户也给你关上的。从窗口看出去，你也许会发现从来不曾看过的美景呢！”我知她话中有话，便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我母亲就常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天从来不亏待勤于耕耘的农夫的。”她频频点头应道：“我正准备改弦易辙呢！我已经物色了一个好地点，打算明年开设一家富有本地风味的小餐馆。”我务实地问道：“厨师是餐馆的灵魂，你找到好厨师了吗？”她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说道：“我一向喜欢烹饪，厨师就是我本人。”

　　第二天，想多买几串玻璃手镯，又上她的店去。聊及烹饪，她忽然问我：“你可愿意充当我的‘白老鼠’？”我愕然反问：“什么白老鼠？”她笑嘻嘻地说道：“你可愿到我家来用个便餐，我给你烹煮尼日利亚的风味餐——棕榈油饭，然后，你给我评分，如何？”我顿时眉开眼笑，真是天赐美食呀！

　　约了第二天早上在她的小店晤面，让我惊讶的是，我们要去菜市场，她居然还是像开店做生意一样，端端整整地穿了及地长裙——蓝色底子的丝绸，上面缀满了金色的南瓜，在朴实的设计中透出了华贵的气息；双耳还戴了精致的银质方形耳环，晃晃荡荡的，好不撩人。在我的目光中读出了热烈的赞美，她微笑地说：“装扮，是对自我的尊重。我们走在街上，就是尼日利亚的活动标志啊！我们不能让来自国外的游客说，尼日利亚妇女的衣着打扮怎么如此不堪呢！”仙蒂娜是个对生活有讲究、有原则的人。这样的人所经营的餐馆，肯定会让食客吃得开心而又放心！

　　明纳的菜市场，拥挤嘈杂。仙蒂娜告诉我，棕榈油饭主要的食材是米和熏鱼，我一听到“熏鱼”两个字，心坎立马艳艳地开出了一朵花，这可是我向往已久的尼日利亚国食啊！

　　仙蒂娜来到米摊，向摊贩指定要产自明纳的米，她自豪地说：“明纳生产的米是最好的，质地细致，煮起来又软又滑，香气袭人。”继而她又买了灯笼椒、大葱、虾米、棕榈油和五六种香料。紧接着，她说：“我们到鱼市去买熏鱼吧！”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菜市场里就有好几个卖熏鱼的摊子，她干嘛舍近求远呢？

　　她一丝不苟地答道：“熏鱼良莠不齐，为了确保品质，我只去鱼市光顾那些可信赖的相熟摊贩，他们是以鲜鱼制作熏鱼的。好的熏鱼，就像一盏灯，会把食物亮晃晃的灵魂照出来；品质低下的熏鱼呢，会让煮出来的食物变得乌七八糟，灵魂漆黑一片。”她的妙喻让我哈哈大笑。

　　鱼市的摊贩一看到仙蒂娜，满脸笑意。一盒有8条熏制鲶鱼，售价1万5千奈拉（折合人民币150元），仙蒂娜也没砍价，爽快地付了钱，捧起便走。

　　仙蒂娜离了婚，育有两个孩子，与父亲同住。砖砌的双层独立式房子坐落于空气清新的郊区，九重葛由墙内闹闹腾腾地开放到墙外来，热烈、明艳而又绚烂。屋内的设计朴实简单，除了电视和沙发之外，厅里没有其他的摆设，显得异常宽敞，椭圆形的典雅餐桌可容10人。她微笑着说：“我常常请朋友回家，借以磨练我的厨艺。到现在为止，你们是唯独来自国外的‘白老鼠’呢！”

　　仙蒂娜在外面的露天庭院炊煮，上午11时许，天好像在燃烧，热得厉害。戴着头巾穿着长裙的仙蒂娜在铁铸的炉子里塞入炭块，生火。汗，不是一粒粒冒出的，而是一排一排飙出的。她不时甩一甩头，汗珠便像暗器一样四处飞射。

　　她在三大块大如巴掌的熏鱼上撒了大量的盐，以沸腾的水浸透，借以去除含在熏鱼里的杂质和异味。接着在棕榈油里爆香舂碎了的灯笼椒、大葱、虾米。之后注入半锅水，加入各种香料，水滚之后，就把煮得半熟的米饭和熏鱼倒入，慢火焖煮。富于层次的香气，一丝丝地溢出来，慢慢地，变得波澜壮阔。

　　终于，大功告成了。端出来的米饭，闪亮的橘红色，非常养眼。软硬适中的米饭饱饱地吸纳了调味料的百种滋味，膨胀着无可抵挡的魅力。熏鱼强悍的浓香游刃有余地渗透进每一粒米饭里，形成了袅袅不绝的韵味。

　　我赞不绝口，仙蒂娜微笑着说：“每一个不同年龄层的人，都可以从熏鱼吃出不同的味道，饭桌上只要有了熏鱼，就有了天长地久的丰盛。没了熏鱼，我们的日子就没了盼头了。”

　　熏鱼，在尼日利亚不但是一种食品，也是一种精神的调剂品；当它在千家万户的菜肴里恣意绽放香气时，也使他们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