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大班那年,我得到人生第一本小人书。阿姨给我们念小人书,却从不把书念完,中间穿插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吃饭擦桌睡午觉,叠纸唱歌做手工。都听话,她才继续。
我记住了这个流程。多年以后,把它用在我儿子身上。
我想要一本属于自己的小人书,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跟母亲磨过几回。有天傍晚,母亲弄热一碗米饭,用筷子戳开一颗咸鸭蛋,小勺挖出蛋黄红油,拌着饭给我吃。我说:“妈妈也吃。”母亲拗不过,说:“你吃一口,妈吃一口。”母子俩围着一颗咸鸭蛋,一小勺一小勺吃到掌灯,总也吃不完。后来我一个人漂泊海外,总想起那个吃咸鸭蛋的夜晚。要是再有一颗那样的咸鸭蛋就好了!
吃完鸭蛋,母亲在手心一搓,蛋壳“变成”一本小人书,碗口般大小,带点鸭蛋黄的香。
我央求前院的哥哥姐姐给我念小人书,逐渐明白了书中讲的是一个革命者发动群众打鬼子的故事。小人书在哥哥姐姐们中流传,再传我手里,书的前页卷得有点坏,后面少几页。那是母亲给我买的第一本小人书!
上学后识了字,总想把小人书的后几页补全,就裁了纸,在纸上作画,一页页往下编。同桌的阿明见了,笑我故事编得太烂,抢过去他来。阿明敢这样,是因为他爷爷藏着一抽屉小人书。读过一抽屉小人书的阿明,故事肯定编得比我好。我开始自己画小人书。我画过7本小人书。
我还买过小人书。有一套叫《敌后武工队》的小人书,我从第一本买到第五本。
长大后,我到外地上学,后来出国。小人书早已不知去向。那年回国,母亲问我:“记得你当年画的小人书吗?都给你留着呢。”我难为情地说:“小时候乱画的东西,留它干嘛?”母亲说:“有时候想看,挺有意思的。”
母亲在年轻时落下眼疾,看东西吃力,怎么认得我乱画的小人书?到晚年,母亲的眼疾严重了。父亲患有肺病,走路吃力,出门买菜全靠母亲。好在父母住的小区,出门有超市,拐过弯有餐厅,买菜吃饭倒不犯难。
最后一段路,父亲是母亲的眼,母亲是父亲的腿。我在天涯。
透过街边的杨柳,我望着通往单元门口的一段路,大约有50米。之后的几天,我许多次凝望着它,仿佛母亲搀着父亲,还走在这条路上。
整理父母的遗物,我找到一个四方的小本,打开,才发现是一本父亲写的日记,我读到这样一个场景:吃过年夜饭,母亲推说眼睛疼,不看电视,进里屋睡了。父亲在沙发上坐着,想着。过一会儿,听母亲在里屋喊:“老昌啊,你在外面闹腾什么呢?吵得人睡不着。”父亲说:“找本书看。”母亲说:“找宏儿画的小人书吧?这两天我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