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俯瞰,是一片紫红色的海洋,站在地上望去,是看不见尽头的绿色屏障,这就是高粱地。在大片的高粱地里,不要说藏下一个人,就是藏下一个连、一个营,从外面也看不到任何异常。“南方的甘蔗林,北方的青纱帐”,如果把青纱帐比作房屋,高粱就是青纱帐的屋脊。谷子是青纱帐的组成部分,大豆也是青纱帐的延伸,而真正的青纱帐则是玉米和高粱,尤其是高粱。
高粱栽培的历史非常悠久。中国古代传说中的“酿酒始祖”叫杜康,汉代的《说文解字》记载:“杜康始作秫酒。又名少康,夏朝国君。”这里的“秫”据说就是高粱。考古发现江苏新沂县三里墩西周遗址中有碳化的高粱杆和高粱叶,河北石家庄市市庄村战国时的赵国遗址中,发现了两堆碳化的高粱粒。这说明至少西周和战国时期中国人就在种高粱。清朝前期高粱得到大面积推广,那原因真的想不到,是因为水灾。治水就需要筑堤,要想堤坝结实就要加筋,于是,就把高粱秸埋到土里面,发挥筋的作用。这样每年需要大量的高粱秸,高粱的种植面积随之扩大。但高粱作为粮食并不好吃,于是便尝试用来酿酒。用高粱酿的白酒还真的好喝。可是,历朝历代都不允许随意用粮食酿酒,清朝更是如此,因为“酒占人食”而施行严苛的禁酒令,高粱再难吃也是粮食。直隶总督李卫上奏乾隆皇帝:“宣化府地方所产高粱,有味苦者,惟凶年乃以充饥,丰年宜听其烧酒。”此例一开,高粱白酒大行其道。
其实高粱不只是酿酒。虽然明朝徐光启在《农政全书·种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谷部》中都曾记载高粱,但都不如元朝王祯在《王祯农书》中对高粱用途介绍得详细:“茎高丈余,穗大如帚,其粒黑如漆,如蛤眼。熟时收割成束,攒而立之。其子作米可食,余及牛、马,又可济荒。其梢可作洗帚,秸秆可以织箔、夹篱……”高粱穗脱掉籽粒后,不仅可以做刷锅洗碗的炊帚,还可以做扫地的笤帚。我们小时候的笤帚都是高粱穗子做的,挺括好用。但多数高粱的穗头是抱紧的,做笤帚的是一种穗头散开的高粱,每年种高粱时,刻意种一部分这样的高粱,秋后分给大家做笤帚。高粱从穗头到第一个骨节那一段叫“挺杆”,最广泛的用途是缝制盖帘,可以做锅盖,也可以在包饺子时用来放饺子,现在还有人在用。农村的人到城里串亲戚,有时还带上两个盖帘送人。挺杆的另一个作用是用来做工艺品,我就见过用挺杆插制的黄鹤楼,不仅逼真,而且高雅。当然,拥有这种手艺的人如凤毛麟角。
高粱秸秆我们叫秫秸,秫秸的皮可以剥下来织席,秫秸还可以直接编箔,用来苫盖东西。再就是插篱笆,在院子里种上两畦菜,为了防止家禽破坏,就用秫秸插上一圈篱笆。如果是爬蔓的蔬菜,比如丝瓜、眉豆,还可以爬到篱笆上开花结果。不论是春天篱笆上的黄花、紫蕊,还是夏秋季节吊挂在篱笆上的丝瓜、眉豆,都是农家院落的一道风景。孩子们还可以自己动手,用秫秸做玩具。秫秸皮按照自己的需求劈成一条条,插接在秫秸芯上,做成各种形状的玩具。
温饱问题没有解决的时候,我们那个地区提倡种“两红”,即红薯和红高粱。其实高粱不仅比玉米难吃,而且产量也并不比玉米高,但是,比玉米管理粗放,对水肥要求相对较低,最重要的是更适应盐碱地种植。农村“大包干”之后,农民有了自主权,第一个被淘汰的粮食品种就是高粱。后来我回老家想要看看高粱,老家的妹妹哈哈大笑:连猪饲料都是玉米了,哪里还有高粱。
没有人种高粱,高粱稀缺了,可酿酒又离不开高粱,于是高粱反倒成了经济作物。随着收购价格的提高,有人又开始种高粱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种植,是“订单农业”,先和酒厂签了合同再下种。面积也不是千八百亩,家乡有人流转了上万亩土地种高粱。在高粱红的季节我赶了过去,那真的是壮观,一直自诩农民出身的我,却第一次看见那么大面积的高粱。品种有些像当年的多穗高粱,秸秆矮了些,穗头大了些,红红的籽粒泛着淡淡的金黄色。秋风吹来,绿油油的叶子轻轻摆动,像是在亲切招手。
许多人在高粱地头拍照留念,高粱成了打卡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前没有人想到有一天高粱会成功逆袭。
回到家正巧收到一份家乡的报纸,头版头条即是《高粱产业“映红”乡村振兴路》,高粱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