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中国故事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3年02月16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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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铁锤走世界 阅遍群山始见金

“英雄地质队”的“金色答卷”

本报记者 刘乐艺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3年02月16日   第 05 版)

  图①:1964年,六队在矿区钻探时留影。
  图②:六队在野外找矿。
  图③:六队进行海上作业。
  图④:六队雪山探宝。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寻找金矿是我们队最拿手的工作。”“许多寻金方法都是六队独创的。”……在山东省地矿局第六地质大队(以下简称“六队”),只要谈及寻金,几乎所有人都会展现出一种特别的自信。

  自信源于底气,而底气源于实力。自1958年成立以来,六队累计查明黄金资源量2810余吨,是全国找金最多的地质队。1992年,六队被国务院授予“功勋卓著无私奉献的英雄地质队”荣誉称号。

  一把铁锤走世界,阅遍群山始见金。六队交出的一份份“金色答卷”背后,凝结的是几代人的无悔付出与接续奋斗。近日,本报记者走进六队,听他们讲述寻金报国的故事。

  改写传统成矿理论

  20世纪50年代,国家建设对黄金的需求日益增长。地处胶东半岛的山东省招远市,有着上千年的产金史,因而成为当时黄金开采的“主战场”。

  1958年,一支由94人组成的勘探队挺进招远深山。这支队伍便是六队的前身,其任务只有一个:为国寻金。

  “当时住的是茅草屋,睡的是门板床,手里能用的家伙也只有把铁锤。”那段野外寻金找矿的日子,时任六队技术员的李宏骥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这位后来的李四光地质科学奖获得者,个头不高,头发浓密,说话铿锵有力,看上去根本不像已是85岁高龄。

  踏着寻金大潮,1962年,李宏骥从长春地质学院毕业,分配至山东省地质厅。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地质厅实验室,另一个就是去六队。“国家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李宏骥毫不犹豫选择去一线寻金。

  彼时,正逢金矿找矿大会战。此时的金矿勘查,一直按照国际惯例进行。国外专家“大断裂带只导矿不储矿”的论断,曾被当做不能突破的“铁律”。

  李宏骥解释说:“传统的成矿理论认为,大断裂带只是矿液运移的通道,而不是矿体赋存的空间。”大家将大断裂带填在图上、看在眼里、踩在脚下,从未敢“越雷池一步”。

  “难道中国的大断裂带也一定如此吗?”这个问题萦绕在李宏骥心头。

  1967年2月,正值小麦返青。在山东省莱州市焦家村的一处麦田,正带着几名队员进行地质调查的李宏骥,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有一片小麦明显体型更大、茎秆颜色更深。”经走访村民,李宏骥得知,这块区域曾是采金旧坑,填坑时填肥土较多,因而麦子返青更快。“但我实地调研发现,这块区域刚好处于大断裂带上,按照传统理论,底下不可能有金矿。”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一探究竟。

  几经周折,李宏骥找到了曾在焦家村采金的焦敬芳老人。老人告诉他,旧金矿的含金量并不低,因地下水量太大,只能停采。“说不定,这里真的有金矿,甚至是大金矿呢。”根据老人提供的信息,经过7天施工,六队队员们挖下了第一条沟槽,发现了两条近10米宽的金矿体。随后一段时间,他们趁势而上,每隔100米挖一个沟槽,位于大断裂带中段的特大型金矿——焦家金矿,终于显露在世人面前。

  大断裂带既导矿也储矿!为总结新类型金矿的成矿条件、矿床特征,1971年,六队成立地质综合研究组,由时任技术员、后任六队副总工程师的李士先为组长,力图改写传统成矿理论。

  事非经过不知难。为了尽快形成理论成果,研究组成员大量阅读地质专著,绘制各种图表,撰写科研论文……数九寒天出差在外,李士先只能坐着小马扎、伏在招待所的床边工作,手冻硬了,便放在嘴边哈哈热气,继续忙碌。

  “孩子‘生’下来了,总得起个名字。”现年86岁的李士先印象最深的一幕,是给新类型金矿命名的过程。1976年,在一座农家小院内,伴着苍蝇的嗡嗡声与猪圈里小猪仔的哼叫声,李士先与几名组员聚在一起。有人说,美国有卡林型金矿、霍姆斯塔克型金矿,南非有个兰德式金矿,我们中国为什么不能有个焦家式金矿?还有人说,这种定名必须把“破碎带”这一主要特征冠上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把名称确定了下来。”李士先回忆说。

  最终,在1977年全国第二次金矿地质会议上,“焦家式破碎带蚀变岩型金矿”被正式命名确立。1985年,该项成果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

  “当时美国、加拿大的很多业内专家来到我们队交流。”李士先笑着说,“一开始,他们打算来给咱们做指导,但是了解了‘焦家式金矿’后,直接邀请咱们去帮他们找金。”如今,焦家式金矿已成为胶东矿集区的主要金矿类型之一,其资源总量占胶东金矿的87%。

  唤醒戈壁“沉睡”金矿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一代代六队队员顺着“寻金梦”连成的阶梯,攀越过中国金矿勘查史上的一座又一座高峰。进入新世纪,六队走出山东,来到祖国中西部,开启“点石成金”新征程。

  对于许多金矿勘查工作者来说,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中旗的284矿区并不陌生。自2007年起,有多家地勘单位在此工作过,均认为该矿区的矿体赋存于破碎蚀变的石英闪长岩中,矿体规模也就2吨,开采价值有限。

  听闻六队的过往功绩,284矿区的负责人主动向六队寻求帮助。2016年,六队高级工程师鲍中义作为首批技术人员来到乌拉特中旗。

  “到这的第一感觉是荒凉,踩在戈壁滩上发出的沙沙声,都显得特别刺耳。”面对本报记者采访,鲍中义这样描述在284矿区的工作环境:每天回到住所,第一件事永远是清扫地上、桌上、床板上的沙土。

  “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要勘查金矿,我必须待在现场。”经过连续几天的野外调查,鲍中义注意到现存资料和野外所见有很大出入。认真思考后,他逐渐意识到,以往工作方向或许并不正确,还得再好好分析一遍岩芯。

  所谓岩芯,是指使用钻机从地层取出的圆柱状岩石标本。“通过观察岩芯,我们可以直观了解到地下矿层特征,从而能分析出矿体位置,唤醒这些‘沉睡千年’的金矿。”鲍中义解释。

  “那时候,前前后后几家单位钻出的岩芯,堆满了好几个库房,几乎没有腾挪空间。但我们心里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不放过每一块岩芯。”鲍中义告诉记者,他们将所有岩芯重新编录,并逐一进行了化验分析。

  正是凭着这份坚持,“英雄地质队”有了新发现:赋矿层位不仅在此前认为的破碎蚀变的石英闪长岩上,炭质千糜岩层也是该矿区的赋矿层位,具备巨大的找矿潜力,应为下一步的勘查重点。

  一个全新的找矿思路由此明确。不久后,队员们立即应用最新发现,开展探矿工作。据统计,2016年至2018年间,仅施工6个钻孔,六队就实现了找矿新突破——新增黄金资源量4吨,潜在经济价值达十几亿元。

  彻底啃下284矿区这块“硬骨头”,需要鲍中义这样的执着,也离不开马顺溪那样的付出。

  2019年,34岁的六队工程师马顺溪被派至284矿区,负责后续的勘查工作。

  初到矿区,挑战接踵而来。最让马顺溪感到头疼的,是要在3个月时间内,编制出地质详查报告。“我原先接触的都是石英脉型金矿,284矿区这种类型的是第一次接触,说实话当时真有点‘赶鸭子上架’。”他坦言。

  怎么办?边学边干!马顺溪一头扎进工作中。白天,他翻山越岭填图测量、编录钻孔、下井观察,认真记录每一个地质点,观察每一块岩芯;晚上回到驻地,他先整理完当日资料,与同事们一起探讨、总结成矿规律后,再尝试一点点编制报告。

  那段时间,晚上12点之前,马顺溪几乎没睡过觉,早晨不到7点,他常常已来到钻探现场。每天工作时,拿在手中的不是放大镜和岩芯,就是记录本和图纸。“也不是不想休息,但这份工作拖不得。”他告诉记者,“金矿勘查工作只有吃了苦、耐得住寂寞,才能干出一番新天地。”

  经过3个月的埋头苦干,马顺溪如期提交《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中旗284东矿区东部岩金矿详查报告》。2019年8月,报告通过专家评审。据统计,截至目前,六队在284矿区累计查明黄金资源量18吨,矿床规模接近大型。

  “284矿区的成功勘查,为周边地区找矿带来了很大的想象空间。”马顺溪总结,“事实证明,找矿不能生搬硬套某一理论,只有尊重野外事实,不断拓宽思路,才能实现找矿突破。”

  寻金脚步迈向世界

  新时代赋予“英雄地质队”新使命。近年来,六队勇挑重担,踏出了迈向世界的脚步,助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实现了寻金突破。

  在帕米尔高原的崇山峻岭间,“英雄地质队”的旗帜曾高高飘扬。2011年,六队承接了塔吉克斯坦上库马尔克金矿勘查项目。同年10月,高级工程师徐忠华带领团队进驻矿区。

  加入六队30余年,徐忠华先后主持参与过60多个野外项目,工作足迹遍及全国。然而,即便身经百战,对于这座国外金矿,他的态度却极为谨慎。

  在徐忠华提供的资料中,记者慢慢看出端倪:从地理环境上看,矿区位于高寒缺氧的无人区,海拔近4000米;从工作条件上讲,由于常年大雪封山,每年野外作业时间不足5个月,生产生活物资供应困难;从特殊性上说,矿区地层复杂,地质活动剧烈,伴随着各种危险。

  “人们都说‘上天不易,入地更难’,但越难越不能松劲。”徐忠华与同事们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

  实地考察时,六队队员带着驮有勘查设备的毛驴一起出发,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做记录、采岩样、查构造。山路陡峭,有的地方连毛驴也上不去,他们就自己背起设备,互相搀扶着继续前行。累了,找块石头靠着歇一会儿;饿了,啃几口冻得梆硬的馕饼充饥。回想起这段经历,徐忠华说:“虽然过程很苦,但好在圆满完成了考察任务。”

  来不及休整,接下来的施工又遇到了难题。因天气逐步转暖,钻机底盘经常随着冻土层的移动而发生偏移,严重影响施工进度。“另外,这里有我们没钻过的硬、脆、碎岩层,钻孔卡钻、坍塌埋钻等状况频出,提取出的岩芯大都已破碎不堪。”徐忠华告诉记者,团队耗费2年心血,仅找到零星金矿,项目随时面临失败风险。

  “钻探是一项系统工程,集成了一个国家现阶段内的先进科技成果,反映了一个国家工业发展水平的高低,我们必须为国争光。”队员们暗下决心,既然揽下了“瓷器活”,就必须拿出自己的“金刚钻”。

  面对复杂的地质条件,六队队员们通过各种泥浆配方试验、钻头钻具对比实验,探索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法工艺。“同时,我们还对施工方案进行了反复论证研究,并做出多个预留方案,以备不时之需。”徐忠华介绍。

  星光不负赶路人。一组数据,见证了六队“后程发力”的精彩表现——2012年8月至10月,六队仅在上库马尔克金矿完成钻探800米,而到了2013年5月至10月,六队共完成钻探16000米。踏实的作风、超高的效率、专业的素养,让六队得到了合作方的认可与当地政府的高度评价。

  按照设计要求,2016年,六队圆满完成了野外工作。据了解,在所承担的区段,六队共完成钻探36466米,见矿率超90%,探获黄金资源量28吨,挽救了项目的前期投资。

  起步于山东,服务于全国,放眼于世界。六队党委书记、大队长丁正江说,在海外,六队已在美国、澳大利亚、苏丹等10余个国家和地区开展过地质勘查工作。

  “作为新时代的地质人,我们将以更加坚定的自信、更加饱满的热情、更加昂扬的斗志,投入找矿工作。”丁正江表示,新的一年,六队将坚守地质找矿主业,加大勘查力度,加强科技攻关,力争再探获1个特大型金矿,在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中发挥更大作用。